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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营造了虚假的声势,却可能骗过平台的算法,把微博推举给更多真实的用户。李琳在微博里控诉,她的女儿被班主任“体罚吐血”,并附上了“血衣”照片。到了那日中午,这条微博转发和评论都超过50万,话题阅读量近6亿。
愤怒的流量犹如海啸,卷向了现实,当事班主任遭受网暴,个人信息被人肉搜索,学校迫于压力令其停职。当地行政和司法部门全力调查此事,调取监控后却创造,危言耸听的情节是编造的,“血衣”是用扮装品兑水染的。李琳和刷数据的“老板”都因寻衅滋事罪获刑。互联网构建了当下民众的公共生活,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交织在一起,寄托于虚拟空间的恶行,也从隐秘处繁殖出来。近几年,公安机关网安部门连续开展“净网”专项行动,持续打击“网络水军”。今年下半年,全国范围内正在开展为期6个月的依法打击整治网络水军专项事情。
“网络经济是信用经济,网络水军的存在,会导致信息的虚假和失落衡。”中国政法大学网络法学研究所所长李怀胜见告《中国新闻周刊》,在互联网黑灰家当链中,网络水军附着于“网络恶势力”“网络黑社会”上,危害公正的商业竞争环境,危害网络空间的公共秩序,危害国家安全,侵害个人的人格权和名誉权。
而在一起又一起的网暴事宜中,时时能看到网络水军的身影,以及越来越完全的玄色家当链条。
购买推广
李琳的女儿6岁了,从幼儿园升上了一年级。2019年12月10日下午,她从学校接到女儿,创造女儿的秋衣秋裤湿透了。女儿见告她,自己和其余四名同学在学校操场罚跑10圈,中间伴有咳嗽、气喘和呕吐。李琳一壁带女儿就诊,一壁在微信群和朋友圈“声讨”老师,学校与教诲局与她开了几次折衷会,但她认为事情没有得到重视,学校左袒老师。
李琳成长于单亲家庭,极度缺少安全感,总认为别人会对她不利。自从认为女儿被老师“体罚”,她就“陷进去了,变得有点没办法出来”。办案职员透露,纵然有监控视频和诸多客不雅观的证据证明,李琳的女儿只是被罚跑了圈,呕吐是由于劳累,但李琳在供述中细致地描述了女儿“吐血”“哮喘产生发火”的过程,“这些细节让你以为那段经历非亲历无法获知,如果不是看到监控,我们也会同情她。”
李琳是短视频平台美妆博主。在社交媒体上,她为自己创作了虚拟身份:名校毕业,家庭美满,正打算百口出国生活——这与她的真实生活存在落差,她学历一样平常,曾经当过空姐,丈夫总是离开她满天飞,她辞去事情后,紧张承担了育儿任务。
2020年3月,李琳在微博上注册了账号“小岛里的大海”,3月21日、3月28日、4月6日、4月11日和5月30日,多次发布老师体罚学生以及孩子所在小学和校长不作为的内容。在2020年5月30日之前,她的微博转发量在1000次以内,阅读量有上千万,但这些流量在微博属于不温不火,并未引起大量“围不雅观”。
微博账号“小岛里的大海”发布的“血渍”校服照片等内容。
但在2020年5月30日这天,李琳在清晨6点再发微博,描述“女儿坐到车上就大口吐血,弄的身上都是血”,并附上了一张此前没有揭橥过的布满鲜红“血渍”的校服照片。此外,她还称在5月27日凌晨2时出门倒垃圾时,被班主任威胁及殴打。
与此前发布的其他微博不同,李琳为这条微博费钱买了“推广”。据她供述,那张布满“血渍”的校服照片是“推广职员”建议她增加的,目的是更好地佐证她的猜想。但她女儿并没有吐血,于是她用扮装品兑上水,制作出了鲜红的液体,淋在女儿的校服上。
“推广职员”是谁?李琳说,她曾经给自己的美妆视频购买一些点赞和评论。对付推广她女儿的事,就找到原来买过点赞的人推广自己的微博。出售这些推广数据的人,是她在二手转卖平台“咸鱼”上找的。
随后,李琳那条微博火了。在李琳付款4个小时后,附有血衣图片的微博就上了热搜。“有图有原形”的惊悚细节吸引了大量关注,到中午时,这条微博的转发量就达到589467,评论数为566263,阅读量为181744355,而干系微博话题蹿至热搜第一,阅读量5.4亿,谈论数19.6万。
大量网民训斥学校和班主任,呼吁有关部门彻查此事。2020年5月30日中午,广州市白云区教诲局发布通报,称联合公安等部门参与,成立专项调查组进行调查。
(2020年7月21日,警方在山东一居民小区,抓获涉案嫌疑人4名,现场固定电子数据,查扣电脑、手机、账务账单等涉案物品一批。)
2020年5月31日凌晨,广州白云公安通报了“反转”。在2020年儿童节这天,李琳被警方带走。据警方通报,李琳故意编造虚假信息,通过注册微博、微信账号办法,冒用其他家长身份恶意散布传播,并雇请职员进行网络炒作,从而达到迫使学校开除涉事老师、索要赔偿等目的,鉴于她的行为严重扰乱公共秩序,社会影响恶劣,已经涉嫌寻衅滋事。
半年后,李琳以寻衅滋事罪获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
(2020年11月20日,广州市白云区公民法院对被告人李琳寻衅滋事案进行公开开庭审理并当庭宣判,以寻衅滋事罪判处李琳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
层层转包的买卖
炒热“血衣案”的推手也没能逃脱法网。2020年6月3日,李琳被掌握后的第三天,警方抓获了马某。他招供,自己在网上创造名为“某某自助下单社区”的平台,通过这个平台下单,可以付费购买在各种社交平台账号的点赞数、转发数和粉丝数等做事。马某是“代理”,他通过闲鱼等渠道发布广告吸引客户,将客户的需求在平台高下单,从中赚取差价。
代理的上线是平台,但平台也分大平台和小平台,存在层层转包的关系。2020年7月21日,广州警方赶赴山东,在某居民小区找到了马某的上线平台。在那套民房里,一名老板带领几个年轻人成立了代刷事情室,事情室没有注册工商业务执照,“业务范围”是给短视频类、文章类、投票类、网课类等平台增加点赞数、转发数和粉丝数。
但事情室仍是网络水军链条上游接单的一环,事情职员并不直接参与代刷,只对自己搭建的“小平台”进行日常掩护,并进行售后做事。“小平台”利用API接口程序与上家网站对接,可视作“大平台”的分站。在“小平台”后台,警方创造了马某替李琳进行微博涨粉、点赞、转发的下单记录。
《中国新闻周刊》在闲鱼上用“推广”等关键词搜索,搜索到售卖代刷数据的帖子。卖家直接揭橥图片,在图片中用缭乱的手写字体通报微信联系办法,用“黑话”来标明商品,比如用“芬”代替“粉丝”,“米”代替“元”。
以购买粉丝量的名义联系到了发卖职员彭成,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彭成见告,他自己搭建了一个“小平台”,部下有6名代理,目前买卖忙不过来,仍旧在招代理。
彭成发来了自己“小平台”的截图。看到,其上可购买的产品涉及抖音、快手、哔哩哔哩、拼多多砍价、生活缴费,tiktok(抖音外洋版)、小红书、闲鱼和王者光彩,商品类型包括增加播放量、点赞、评论、转发和粉丝。他称现在不做微博的推广。
“评论可能比较贵,点赞和转发便宜,播放量即是不要钱。”彭成见告《中国新闻周刊》,在抖音上刷100万播放量,给客户开价30元。代理赢利,紧张靠粉丝数和评论量,在抖音平台上,代理对客户的报价是100个粉丝6元,2~3角1条质量不等的评论,而根据他发来的平台截图,代理“拿货价”是100个粉丝2~3元,评论每条1角旁边。
发去一条抖音作品连接,并支付90元,哀求为作品所属账号购买代价60元的1000个粉丝,以及给作品增加代价30元的100条评论。彭成赞许接单,“再送你10万播放量”,他表示,只须要一个半小时旁边,粉丝量就能到位。
“(粉丝数量)不能上太快,上太快对号影响也不好”,而100条评论到位须要24小时旁边。购买的是每条代价3角的“高质量”评论,他担保是“生动真人、带头像资料,可自己定义环绕某个方面去评论”。
作甚“生动真人”?彭成表示,这与现实中的真人含义并不相同,是意味着“账号质量超高,带作品,带头像,高生动”,每个操作者可以拥有多个高质量账号,下单之后,操作者利用这批账号是“纯洁人做任务,一个手机,一个账号,一个IP”,而且“下单就跑,从来不延迟,24小时跑单”——这意味着24小时业务。
为了担保这些“真人粉”的手打评论绕过审核,彭成哀求,每条抖音视频下,最多购买300条“真人评论”,如果是定向的机器评论,则许可购买1000条。评论的内容方向也有限定,“国家诋毁,骂人的评论搞不来”。
而在他的发单平台上,可以看到这些真人手打评论的实时进度,以任务完成百分比标明任务完成度。“我的上家便是老板,他们有自己的机房和做事器,便是做这个的,售后秒回。”彭成说,这担保了评论内容的灵巧性,可以根据变幻莫测的平台审核标准做出改变,或者联系客户进行退款。
彭成说,他从五年前开始做水军代刷买卖,在此之前倒卖Q币赢利。Q币是社交媒体上的一种虚拟货币,常被用于网络赌钱活动。彭成表示,自己不是专业的“引流”,不是根据用户兴趣去推广,通过他增长的粉丝“90%以上都是去世的”,如果账号有卖东西的诉求,最好去找专业的引流公司,“走正规渠道打广告引流,便是有点贵。”
下单购买后,不到一天韶光,100条评论涌如今推举的抖音作品下。这些评论长短不一,多的有十几个字,内容都与抖音作品干系,看起来就像是真实的网友评论。
这些评论来自何人?肖雅菁是广州市白云区审查院审查官,曾参与办理“血衣案”,她见告《中国新闻周刊》:“通过水军‘增粉、点赞、转发’网络信息过程中,有需求的客户每每通过代理下单,代理将任务导入平台,由后者卖力组织‘生产线’式操作,终极完成信息扩散任务。这些平台做事器多放在阿里云或腾讯云,由中间商家供应和掩护。客户需求经平台分配终极‘落实’在自动电脑程序(俗称‘僵尸号’)或节制大量账号的网络水军团队(俗称‘水手’)。‘水手’可能是一些社会闲散职员,也有的是在校大学生。他们针对‘网赚’项目将养号、刷单视为兼职,有目的性地人为进行虚假评论或转发、点赞大量网络信息,在完成特界说务的同时也获取一定报酬。”
《中国新闻周刊》在一位网警处理解到,在水军家当链中,细分为技能流、卡商、接码平台等多种种别。虚假的评论紧张有两个来源,一种是水军团伙通过“养号”,即节制大量手机和手机号,注册微信、抖音、快手等各种账号后,进行一些规律性活动,如揭橥作品等,模拟真人的行为,用往返避平台的审核机制,这些仿真号(又称“真人号”)成熟后,再交由电脑程序进行自动化评论。而另一种则为人工评论,客户需求通过平台发包,承包商常日再通过微信群或众包平台发布任务,一些兼职职员领取完成任务后,再兑换为相应报酬。
在“血衣案”中,涉嫌犯罪的情节在于发布虚假信息,扰乱公共秩序,平台“老板”为此承担了寻衅滋事的刑事任务。广州警方通报,在抓获李琳后,警方又抓获了为她供应代刷做事的犯罪嫌疑人共5名,分为两个层级,个中第一层级为马某,第二层级为平台,该平台所在的“事情室”被定性为“造孽供应推广营销等做事的营利性代刷平台”,经初步统计,事情室的涉案流水逾2000万元。
愤怒的流量
“‘血衣案’是一起较为范例的水军与公众共同推动的热搜案件。”肖雅菁认为,之以是说是共同推动,紧张在于西席虐待未成年人这个话题本身就能抓取"大众年夜众眼球,再加上网络水军的推动,就迅速形成了网络舆情。然而让她颇为不解的是,李琳购买了部分廉价的僵尸粉,并不代表真实的关注,虚假的关注度是如何撬动了征象级的传播?
2021年8月,新浪微博公布了热搜排名公式,为(搜索热度+谈论热度+传播热度)乘以互动率。每分钟打算一次,取前50名进行展示。新浪微博干系人士见告《中国新闻周刊》,互动率是热搜的一个衡量成分,这个数据可以衡量网友乐意参与话题的程度,反响了用户消费内容的意愿。
互动率的打算也有一套后台公式,分母是原创内容数量,分子是发布内容的互动数据,即转发、评论和点赞。这意味着,某个话题里,如果原创内容较少,而对这些内容的转发、评论和点赞数量又高,则随意马虎上热搜。“比如一个话题里有1000条内容,被转发100万次,评论了200万次,点赞了1000万次,另一个话题原创数1万条,但转发、评论和点赞比较少,那么前一个话题更随意马虎上热搜。”上述人士表示,这样的设计能反响出微博话题真实的热度。
水军制造的虚假热度能否见效?上述人士指出,目前微博有反叛军程序,可以剖析账号的行为、IP地址和利用设备,来判断是否是水军。“紧张排查的是机器水军。”该人士承认,对付水军团伙养的“真人账号”,剖断是否为水军比较困难。“什么是水军?我现在想到的就三个标准:是不是人,收不收钱,是不是自由意志。平台只能确定是人还是机器,其他两方面依赖平台很难判断。”该人士认为,平台会将比较随意马虎识别的机器水军抓出来,“但是如果找出代刷的幕后黑手,平台比较有难度。”
但是,在“血衣案”中,李琳雇佣的“水手”骗过了微博的反叛军程序,虚假的数据成为她的微博冲上热搜的垫脚石。肖雅菁还特殊指出,当这条虚假指控引起关注后,一些粉丝数量成百上千万的微博“大V”也转发了此事,助推了事态的发酵。
一些“大V”热炒社会事宜,吸引把稳力,背后有营销的目的。在微博有500余万粉丝的王三见告《中国新闻周刊》,他不雅观察到的“大V”分为两类,一类是专业人士,如年夜夫、状师、投资人、经济学家,以及情绪博主等,他们靠专业积累创作原创内容,帮助网友答疑解惑,依赖知识变现,另一类则是营销号,这类号缺少原创能力,为了吸引粉丝,甘心成为网友发泄感情的出口。
王三指出,营销号不在意事实原形,当他们察觉到网民积攒起了某种感情,就会替这类感情代言,乃至会顺应感情对事宜进行片面解读,“拼凑材料,制造一个靶子,替网民当打手。”他说,有的营销号会打破道德底线,对被指控者进行过度辱骂,勾引网络暴力。而由于有人带头“开打”,网民开释感情会更肆无忌惮,暴力的气焰也就越盛。而当狂欢结束,感情如潮水般退去,营销号就能收割一大批粉丝,此后不论是引流还是带货,都能获取收益。
这令网络暴力成为“流量密码”。极度感情挑动的狂欢,更随意马虎令用户动手指,转发、点赞或者评论极度辞吐,堆积消费内容的数据,增加话题的互动率,将其推上热搜。在某些微博大V眼里,这即是“愤怒的流量”,是最好赚的一种。而这个中,也有水军械上浇油的影踪。
在发言评价了一位明星后,芒果陷入到一场持久的网络暴力中。她试图反击,但由于双方地位并不平等,她是网络透明人,对方是拥有百万粉丝的明星,这令芒果处于被追着打的状态,并遭遇了大量明星粉丝的辱骂和造谣,经历了几轮冲上热搜的网暴。
那是在2019年下半年,芒果在微博上看到一位明星穿衣暴露的热搜,她认为这位明星是急于出名而低俗炒作,于是发了微博,评论这位明星利用色情打擦边球炒作,她承认自己语气较为尖锐,但是她的微博粉丝少,“觉得对她(明星)造不成什么影响。”但那条微博被明星转发,对方看起来恼羞成怒,发言称要“做个实验”,让芒果也感想熏染一下“大家轮流不间断不重样骂你的滋味”,粉丝们被鞭策,在铁粉的组织下,“奉命出征”去骂芒果。“他们形成了一个组织的网暴团伙。”芒果说。
明星先就芒果发布的“零转评赞”的微博向法院提起诉讼,向芒果索赔精神危害抚慰金20万元。芒果对此提起反诉,索赔精神危害抚慰金5万元。北京互联网法院综合考虑双方的影响力、"大众年夜众形象、差错程度、传播办法、侮辱及诋毁的性子、涉案侵权微博账号的粉丝数量和微博浏览量、影响范围等情形,做出一审判决。
法院认定,这位明星客不雅观上具有勾引、鞭策他人进行网络暴力的言语意思表示,且其清楚该行为的后果,可以认定为履行了教唆行为,部分网民发给芒果的微博私信辞吐,带有侮辱谩骂、威吓威胁、人肉搜索之意,内容粗鄙不堪,具有人身攻击性子,超出了公民辞吐自由的权利边界,属于故意严重贬损芒果人格的行为,构成对芒果的侮辱。同时,法院也认为芒果的辞吐构成了对这位明星的名誉权的陵犯。
终极,北京互联网法院讯断双方在微博上公开赔罪道歉,明星赔偿芒果主见的全部精神危害赔偿50000元,芒果则赔偿明星精神抚慰金5000元。双方均提起上诉,北京市第四中级法院二审坚持了原判。
芒果向《中国新闻周刊》讲述了被网暴的感想熏染。2019年10月14日那天,她打开手机,忽然看到无数的微博关照,她被无数网民狂轰滥炸的评论和私信辱骂,“没想到有个明星会主动搜索转发我一个‘网络小透明’的一条微博,还教唆网络暴力。”
不到半个小时,辱骂攻击填满了她的私信,负能量像潮水般将她淹没。最令她受伤的是人肉搜索,她利用那个微博账号近十年,微博里有很多个人生活轨迹,明星的粉丝对她过去揭橥在社交平台上的生活痕迹恶意解读,对她真实生活进行造谣和抹黑。
接连上了两个热搜后,芒果创造自己被人肉搜索,个人信息遭到传播,她去报警,并在微博里贴出报案回执,她还就此前用词不当向明星道歉,但也同时哀求明星就网暴行为向她道歉。
但是,芒果的道歉并不是完结,反而给炒作贡献了剧情。芒果说,那些热搜是营销号炒作的,明显左袒艺人一方,宣扬她向明星道歉了,“但只字不提这位明星鞭策网暴,也该向我道歉”。
芒果认为,在这场网暴狂欢中,她是被“献祭”了:她成了明星炒作话题的“素材”。
“吃人”的利益链
在起诉的同时,芒果也想找到热搜话题背后的推手,她以须要互助为由,加了一些微信营销号,获取了他们的报价,个中包括多家有名MCN机构。个中两家公司的报价单显示,他们都拥有大批粉丝量在数百万或上千万的营销号,这些“大号”可以创建热搜话题,在个中进行创作和转发微博炒热度,转发和发布软文的价格最高超过5000元。
MCN公司还供应“热搜资源包”,将大号和伪装成普通网民的小号组合售卖,共同创建微博话题,再加上网络水军的助推,给话题刷流量,将其推上热搜。2021年底,当芒果讯问某明星的热搜话题如何炒作起来时,个中一家公司的一位卖力人向她先容称,“热搜资源包一样平常包括5个大号10个小号,再加一些达人号,上榜往后再依据排名收费。”
这位卖力人还承认利用网络水军,为明星供应微博“真人评论”,评论方向可以由明星团队供应。除了微博平台,这些MCN公司还供应抖音、豆瓣等平台的宣扬推广和网络水军做事。
“营销号的转发,其目的实在不是制造多少转发量,而是带动起来多少转发量。”作为“大V”的王三说。王三举例,如果是200多万粉丝的营销号去参与某个话题,或许其创作转发的微博可以制造1万个转发,但是这1万个转发能实现“长尾效应”,可以带动10倍的关注量来炒热话题。
如何带动更多的关注量?王三说,那便是要浮夸事宜,捉住网民的感情。“营销号公司的基本作业便是写鞭策感情文案。”他说,在接单之初,营销号会先判断事宜本身带动感情的潜力,“比如挑动一些群体间的对立,或者特殊危言耸听的恶劣情节,都是火的元素。”
如果情节平淡怎么办?“可以添油加醋,编造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但足够耸动的细节。”王三举例,比如男女关系中,一方想要在微博指控另一方,可以浮夸亲密关系中没有第三方见证的情节和感想熏染,“比如说对方冷暴力,这个词儿本身就因个人感想熏染不同,很难界定,对方又没法否认。”
当网民愤怒的感情被调动起来,紧接着就会涌现“人肉搜索”,将负面影响蔓延至线下。王三指出,除此之外,在雷霆万钧的关注中,被指控者在互联网天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网友严厉核阅,个中一些人会将被指控者过去的一些表达打碎,进行歪曲和拼接,“制造一些黑料供大家批驳,但实在不一定是真实的,这个人可能本来没那么坏,但就要塑造得更坏。”王三说,进行这类“再创作”的账号,每每具有营销性子。他认为,顺应网民的愤怒,是营销号谄媚粉丝,从而增加粉丝的手腕,背后都有营销的利益考量。
如今抖音和微博都表露了营销号所属的MCN机构,“官宣”了部分营销号的营销功能。但大多数营销行为仍难以辨别,网民仍有可能被一些不足公道的“见地领袖”所勾引。
北京中闻状师事务所状师杜明怀见告《中国新闻周刊》,网络营销实质上是一种广告,可以进一步明确该性子,哀求其遵照《广告法》,表露其利益关系,从而防止传播工具被误导。“互联网有放大器的浸染,我们在线下没有规制好的问题,到了线上就会很凸显。”杜明怀说,在现实生活中,营销办法层出不穷,这些打着擦边球的“软广告”仍存在监管的困难。
2013年“两高”的法律阐明第七条规定,对有偿删帖和明知是虚假信息还供应有偿发布,扰乱市场秩序的行为,依照情节严重程度可以造孽经营罪定罪惩罚。但法学界的一些人士认为,此条规定有待更加细化,不易落地。
作为一线审查官,肖雅菁认为,上述法律阐明条款的出台,是基于保障网民能够公正地获取信息来源,保障了知情权,令网络信息不被人故意识地操控。但在法律实践中,这个条款在打击“黑公关”的同时,有时也会误伤“白公关”。由于按照法律阐明规定,只要供应有偿做事帮人删帖则定罪,但一些行为人为他人供应通过投诉或申说渠道删除虚假信息的做事,这些行为没有很强的危害性,也没有采纳欺骗手段,在定罪时还是应该谨慎。
同时,“黑公关”也变得更加狡猾。中国政法大学网络法学研究所所长李怀胜指出,黑公关脱胎于网络水军,在互联网公司的商业竞争中,帮助一方通过网络舆情攻击另一方,后来这类公关多以信息做事公司的形态涌现,“反噬其主”,由受雇一方变为敲诈打单。“过去是收钱帮着骂人,现在是不给钱就骂你。”
李怀胜指出,一些企业在IPO上市前期,会格外看重负面信息,就给了这类黑公关以可乘之机,而由于其“爆料”存在部分真实性,并且敲诈手腕隐秘多样,法律机关对这些扰乱市场秩序的行为较难规制。
“两年前扫黑除恶期间,曾经提出过‘网络黑社会’的说法,实在针对的便是这类情形。”李怀胜说,和现实中的黑社会一样,这些“信息咨询公司”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正规公司,实际上他们积攒了大量的互联网资源,掌握大量批量注册的“僵尸号”和高质量的“真人号”,这类账号在市场中流利,涵盖市情上险些所有平台,“是全平台矩阵,”为了躲避平台监管,这些账号未必是非实名,其背后便是个人信息流利市场。
“个人信息透露是网络黑灰家当的源头。”李怀胜说,在黑灰家傍边,不法分子搭建违法平台,利用个人信息进行网络诱骗和注册黑灰账号,从事网络水军活动,赚到钱后还有专门洗钱的网络,“从上游到下贱,利用个人信息,全体家当链就做活了。”
(文中李琳、彭成、王三、芒果为化名)
发于2022.11.14总第1068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起底网暴背后的“水军家当链”
:苑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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