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慈溪7天 见证订单翻倍和千亿小家电“家当内卷”

一眼望过去，就能瞧见三四辆“重型卡车”。
它们满载货色运往宁波集散中央，转运至全国各地，乃至远销东南亚、欧美市场。

“现在订货，交货得在4、5个月后，以前仅需1个月旁边。
”疫情发生后，国外产能受限，慈溪外贸工厂们的订单接得手软。
一家主做两季产品（电风扇、取暖和器）内销的工厂称，外贸发卖额比重从疫情前的30%涨到50%以上。
“根本忙不过来。
”

早餐机、咖啡机、烤面包机订单量增长50%-100%的工厂，比比皆是。
去年2月，一家山东经销商急着进货，托一辆南下慈溪运送医疗物资的货车，把某品牌仓库里末了1500台咖啡机运走了。

当然，工厂也曾有过短暂的慌乱。
海内疫情大面积爆发时，外洋客户纷纭退单，或者停息下单。
那时，好多工厂找到慈溪电子商务协会会长余雪辉说，它们准备外贸转内销，参加阿里的“春雷操持”。
不过，现在忙着赶订单，已无人提及。

慈溪家电家当带市场规模超过1000亿元，约2000家整机家电企业，和超过10000家家电配件工厂聚拢于此。
产品大致可分为冰箱、洗衣机等大家电，以及厨房小家电（早餐机、榨汁机等）、生活小家电（电吹风、电风扇、熨烫机等）和个人照顾护士类小家电（电动牙刷、剃须刀、美容仪等）。

当地工厂老板们大多是白手起身。
他们走南闯北，从大城市、大企业揽来家电零配件贴牌生产和代加工业务，长年累月积累才做出规模。
50后、60后的“厂一代”鬓角已白，“厂二代”们陆续接手家族买卖，经营思路与上一代已经截然不同。

亿邦动力实地调查拜访了慈溪数十家工厂、品牌、协会和零售人，试着揭开慈溪小家电家当带的财富密码和工厂转型过程中的困境。

01

“10个客人里，有6个去慈溪”

“精明、能干”——慈溪人的性情和做生意特点，孕育于杭州湾南岸的这片地皮。

慈溪曾因水土肥沃，成为主要的产棉区，超过60%居民以种棉为生。
但每每碰着台风等自然磨难，棉农的生活都会成问题。
文献记载当时的景象：“狂澜虽倒未尽损，累月连旬雨师狠，家家户户睡不稳。
”

家底薄的慈溪人从小就养成了吃苦刻苦的本领。
明代《农政全书》作者徐光启评价慈溪棉农的性情，称“极勤”。

为了坚持生存，慈溪人在种棉空闲时，还会种些蔬菜，用船运到余姚、宁波去卖。
1970年代余姚人到慈溪人家做客，慈溪人把他们看作城里人，当做上宾对待。

今时不同昔日，现在的慈溪已成功实现家当构造转型。
小家电、汽配生产成为慈溪的支柱家当，第二家当占GDP比重约60%。
从余姚北站打车前往慈溪，出租车司机见告我：“现在10个客人里，有6个人去慈溪，大多都是业务员。
”论经济发展程度，10年前看余姚，现在看慈溪。

慈溪交叉路口道路指示牌

在慈溪州里穿梭拜访，随处可见XX电器、XX配件的道路指示牌，以及10多米长的重型卡车。
它们的目的地大多数是工厂企业，工厂多以贴牌生产为主，产品轨迹遍布欧洲、美洲和东南亚。

搭载我的车主有一项副业，在淘宝卖迷你洗衣机，由当地工厂一件代发。
他说：“买卖最好的时候是2018年前后，一天能卖100多台。
”

亿邦动力调查创造，慈溪由农转商的契机，较为靠谱的说法是，市场经济政策施行后，慈溪人走南闯北，试图另谋出路，终极从深圳、广东以及外洋等大城市招揽到家电零配件加工的业务。

1983年，慈溪不雅观海卫镇的沈东平东拼西凑借到6万元，办起一家五金工具厂。
《杭州网》宣布称，仅靠生产扳手，他在第一年就收回了本钱。
之后短短几年，年发卖额就做到数百万元，部下的工人也从4个人增加到上百人。

由于生产家电配件的技能门槛不高，有人借此发财的传开后，大量家庭作坊式工厂在慈溪出身。
和沈东平一样，大家最初生产的产品都是塑料、五金工具等。
发展渐成规模之后，慈溪成为了远近有名的“塑料模具”之乡。

几年后，竞争越来越激烈，沈东平便将产品从五金工具升级到了电源连接器，之后又做起了冰箱整机（现“韩电集团”）。
和沈东平一样，越来越多的工厂开始转型，慈溪逐渐从零配件加工发展到整机组装，从完备仿制演化为自主开拓，造诣了本日的家电工厂集聚的家当带。

2001年，中国加入WTO，浙江外贸迎来黄金十年。
这一年，慈溪家电及其配套家当总产值已超过500亿元。
许多慈溪家电企业通过为国际大牌代加工，出口规模不断扩大。

规模越做越大，来慈溪的贩子多起来。
慈溪没有高铁站，但东离宁波60公里，北距上海148公里，西至杭州138公里，都在1.5小时车程内，这才涌现了上文提到的“在余姚北站打车，10个客人里，有6个去慈溪”的一幕。

从前，慈溪工厂从表面拉来订单，给品牌商们生产配件，靠薄利多销赢利。
1990年代，配件订单稳定后，他们手里有些本钱，也摸清了行业套路，开始组装家电整机，以OEM和ODM为主——客户下单，工厂按哀求生产和组装。

至于为什么客户哀求产品的尺寸、颜色、形状、排期要这样设计，他们很少去思考。
最渴望的是，客户多下一些订单，最好把工厂半年或1年的订单都排满。

“客户卖不卖得出去，我们不管的。
”一家年营收超过20亿元的工厂卖力人如是说。

最近几年，有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工厂自主品牌在慈溪抽芽，比如“心想”咖啡机、“小适”负离子吹风机、“ECX”早餐机等等。
这些品牌大多在电商渠道卖得火热，线下渠道少有涉及。

直到现在，在慈溪找货，老板和业务员们必须亲自下到州里的工厂，逐家去看货，慈溪市没有专业的家电零售和批发市场，供外地客商们集中采购。

货车将货从车间运往仓库

下午5点，车停在了不雅观海卫镇的一家工厂门口，旁边两边是电器公司，公牛集团的工厂也设在不远处。
朝里望去，重型卡车停在两座车间的过道里，车上载满了即将运往仓库的数千台电风扇。

到了饭点，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急匆匆往外走，脸上洋溢着笑颜，略带一丝怠倦。
吃完饭，她们还要回到流水线上，加班到晚上九点旁边。

从去年夏天开始，这家工厂订单翻倍。
夏日将至，目前电风扇库存缺口更大了。
厂门口的招工启迪、流水线上显示产能的电子屏，都在昭示这家工厂的繁忙。

02

溢乳贴当作N95卖，

疫情时1万多盒“秒没”

薇娅卖过3次ECX品牌的三明治机，“（贴牌）工厂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交不出货。
”

最近一次上薇娅直播间是去年10月，这款三明治机库存只有5000台，结果直播间超卖了近2万台。
这逼得ECX创始人余雪辉去找贴牌工厂老板插单，把其他的订单“甩掉”，这才补充了15000台现货，顺利发货。

所有渠道加起来，ECX两年卖了55万台三明治机。
去年“双11”时，薇娅再次找到他，哀求备货5万台，余雪辉哭笑不得：“我们连5000台都没有。
”

余是老牌工厂“佳星电器”的公子哥，1999年大学毕业后，从父亲手里接管工厂。
那时的佳星紧张为外洋品牌代工，生产两季产品（如电风扇、取暖和器）。

余雪辉是慈溪家电行业里最早一批接班人，也是最早打仗互联网的贩子。

刚接手工厂时，他很少下车间，也不外出跑业务，整天在电脑前瞎折腾，父亲总批评他“不务正业”。
让人意外的是，第二年，余雪辉就在网上拉来了一个110万元的国际大订单，成为佳星第一笔跨境电商订单。

当时，跨境电商的机会在于，佳星电器很大程度上免受国际采购商的压价，利润率从不敷5%涨到了15%旁边。
跨境电商订单越来越多，5年后佳星电器收入打破2亿元。

我跟余雪辉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刚建成的“慈溪优品馆”直播基地2层。
他以慈溪电子商务协会会长的身份，动员当地工厂联络起来，争取各大电商平台、做事商的资源倾斜。
详细在直播业务上，他约请厂商将商品放在优品馆展示，1个SKU每天收费1元，产生发卖收入后提点1%旁边。
就此，厂商们通过优品馆对接到大批国内外采购商。

慈溪优品馆展台

6000平的直播基地里，靠近一半，即2500平是直播选品展厅。
余的操持是第一年展示1500款商品，涉及家电、童装、零食等多个品类。
3层及以上则是一间间直播间，供主播带货。
中午到访时，余雪辉已经接待了三批客人，分别是礼品渠道商、跨境电商卖家和杭州的MCN机构。

4月初，慈溪优品馆已经陈设700款商品。
余雪辉向我先容时提到一款浴花，语气有些繁芜，既惋惜又期待。
“他们家是给无印良品代工的，无印良品卖35元，实在本钱3块钱，他（代工厂老板）在我们这卖多少还不知道。
”

余花了大半年韶光预备这个直播基地。
建成前，有60多家企业表示故意向入驻直播间，但在去年底建成后，入驻厂家却只有十多家。
他阐明说：“疫情后，工厂订单很多，不愁卖。
”

母婴家电商家杜清（化名）便是范例例子。
疫情溘然爆发，他发了一笔横财。

2017年前，杜清做过一段韶光医疗东西买卖。
去年2月，他仓库里还有2万支红外线体温计库存。
当时，市情上体温计卖到了七八百块一台，乃至有钱都买不到。

正在日本度假的杜清打电话返国，让仓库捐了8000支体温计给当地政府部门，卖了1万台。
回忆起来，杜清大笑：“全体慈溪都被我拯救了。
”

赚了钱，杜清提了一辆700多万的劳斯莱斯。
这是继宾利、法拉利、奔驰后，他的车库新添的成员。
有人说他太高调，于是杜清开了10个月后，把劳斯莱斯车卖了，纯赚30万。

还没从体温计的猖獗中缓过来，杜清京东店的折叠浴盆被一抢而空。
从月销量2000-3000千个变成日销1000-1500个，浴盆的价格涨了6次，从138元卖到500元。
按照拿货价60元/个打算，杜清靠浴盆单品日赚近10万元，连他自己都以为“这钱太好赚”。

浴盆之后，紧随着原来滞销的溢乳贴在一瞬间卖断货。
起因是抖音上有条短视频称，在口罩里贴一片溢乳贴，能达到N95口罩的效果。
1万多盒溢乳贴“秒没”，链接下架。

疫情逐渐平稳后，杜清京东店（主售调奶器、暖奶器、吸奶器等）的销量和贴牌代工订单量一贯居高不下。
今年4月，杜清自己的工厂交付的货还是去年的订单，3条30人旁边的生产线一贯在满负荷运转。

由于“捐体温计”事宜，镇里的布告、市委领导常常到杜清的工厂拜访，说能给杜清批15亩地皮指标。
这段韶光，杜清正在琢磨拿地建厂，“1万平的园地，建5层。
”

我和杜清约访在他的办公室，那是一栋楼的顶层，门口摆放着一缸夺目的龙鱼，办公桌椅古色古喷鼻香。
谈天时，杜清说知道自己被贴上了很多标签，暴发户、土豪等等，但他不介意，有时还戏称自己是“强盗”。

03

产品会不会成爆品？什么时候爆？

暴富和传奇故事令人神往，但现实每每没那么好运气。

环球疫情爆发，中国产能规复得较早，一边是不断涌入的外贸、内销订单让人痴迷，另一边是原材料价格暴涨极大地限定了工厂产能。
去年下半年以来，塑料、铜、铝等普涨10%-30%，掌握面板所需的芯片从3元/片涨到100多元/片，前段韶光乃至有钱也买不到，需提前5个月预定才有货。

“芯片紧缺”，心想咖啡机从去年10月开始缺货。
虽然装置能力早已规复，但在心想的6条生产线中，仍有1-2条没活干，相称于每天少生产800台咖啡机和1000台即热饮水机。

心想即热饮水机生产流水线

我在工厂车间拿出相机拍照时，流水线工人看过来的眼神，既好奇又紧张，仿佛这里很少有陌生人拜访。
车间里多了一副生面孔，他们总能第一韶光创造，还要多瞄几眼。

“没材料时，产能跟不上，有材料时，产能过剩打价格战。
”心想卖力人胡杰辉对这一局势深感无奈，模拟抄袭、低价策略是业内人心知肚明的常态。

例如，某母婴品牌天猫店年销5亿元时，贴牌的供应商眼红，不愿意再全力供货给他，转而自己在淘宝上开店单干。
该品牌卖269元，供应商们卖99元。
遭到重创后，如今它天猫店月发卖额仅剩几百万元。

被锁在“困境”里，慈溪的工厂生存愈发困难。
有先见者开始创立自主品牌，并在营销上玩些花样，比如小红书种草、直播电商、抖音短视频。

这些改变大多是在厂二代接手后发生的，厂一代们每每刚知晓个中滋味。

“每次去阿里、京东开会，我都不好意思。
”讲PPT的人才二十七八岁，50多岁的某电器集团海内市场卖力人有些难为情。

谈到电商、直播、短视频、私域流量，“我们开始有一些意识了”，这是慈溪多数工厂面对流量变局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以卓力集团为例，它生产了约占全国出口数量1/4的电熨斗，紧张为美国嘉顿、百得、意大利德龙、法国赛博等有名品牌贴牌代工。
其出口发卖额超过24亿元，但海内市场（自主品牌卓力、无言）规模约1亿元旁边。

据余雪辉预估，慈溪仅20%工厂有电商团队，它们大多只有10人旁边，电商渠道收入占比普遍不敷20%。
“做电商直播的人更少。
”他说。

尤其是率先吃螃蟹的人惨败而归，让更多厂商对直播望而生畏。

陈宇（化名）曾找主播张大奕带过货，卖了105000元。
“坑位费3万，扣点20%，售价79元，本钱70多元，核算下来我们是亏钱的。
”据参与过雪梨直播间的另一工厂品牌反馈，那款商品的退货率比平常高了5倍多。

慈溪小家电商品的毛利空间普遍在20%旁边，乃至更低。
考虑到主播直播扣点10%-30%，快递费10%，售后用度8%-10%，商品售价必须是本钱价的2倍以上，最好存在3倍的毛利空间。
但这一点，绝大多数慈溪工厂的产品没有上风。

如果不进网红主播直播间，工厂自己做直播，碰着的尴尬问题是：“既没流量，也没履历”。

50、60年代出生的厂一代们都是很务实的，投入1分钱买流量，就希望能有1分钱的效果，放长线钓大鱼的套路对他们来说“太煎熬了”。
如今在天猫开店，小二们每每规劝商家把预算分为两部分，50%投放淘内直通车，50%投放站外抖音、快手、小红书、B站。

但工厂们少有这种意识，他们更关心如何快速赢利。
余雪辉每次和厂里谈互助时，被问到最多的问题便是，“平台能给我多少流量？估量能卖多少货？”回报确定性更高的投入更随意马虎让他们接管。

刨除各类投入产出上的顾虑，工厂产品走进直播间，后端供应链也面临巨大磨练。

拿ECX品牌来说，产品一旦卖爆，短韶光内必须发货。
供货工厂老板怨声载道：“你们（指ECX）一下子要日产量2000台，一下子要6000台，再过几天又要3000台，我工厂流水线从2条变5条，又变3条。
”

比拟起来，工厂外贸订单每每提前2个月乃至更久下单，按部就班地安排流水线生产出货，老板们更喜好这类确定性极高的订单。

再比如卓力，其外贸订单基本上是5000台起步，自主品牌则哀求生产200台蓝色、200台粉色，还有不同规格，工厂流水线很难适应。

“工厂比较实际，订单量越大，他们越重视。
”

“产品会不会成爆品？什么时候爆？什么时候不爆了？”

巨大的不愿定性成分，困扰ECX的创始人和他背后的贴牌工厂。
每年热销近30万台的三明治机开始不好卖了，疫情平稳后，天猫店月销仅两三千台；最近力推的高颜值火锅，市场反馈远逊于预期，估量年销5万台的养生壶，末了以1万多台销量草草停止。

环绕爆品做颜值创新、功能增减和升级——这是目前工厂生产较为可靠，也是确定性更高的一种做法。
但“下一个爆品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后记】

我在慈溪打仗到的几位品牌创始人都是80后，或是厂二代接班，或是工厂内部孵化新品牌，掌管能力都很强。
交谈中能够创造，新一代的掌舵人都非常渴望与外界打仗，他们认为这样能够随时应对变革。

“如果闭关1周，表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个中一位创始人调侃道。

在2019年，在英国帝国理工大学读博的张卓凡，返国接手卓力电器集团。
上任后，他第一步就抓了工厂信息化培植，把它提到集团计策高度去实行。

最明显的变革是，新注塑车间建造时已经实现了数字化连线。
而此前，花几百万做数字化系统，工厂内部总觉得很“虚”，末了掩护8000人工厂的信息部门仅有7人，他们还戏称为“网管”。

心想是由三A电器孵化，并由小米参股的一家公司，主营胶囊咖啡机、即热饮水机等品类，卖力人胡杰辉也来自三A电器。

刚创业的第一年，“除了供应链资源，其他什么也没有。
”2016年营收刚刚超过千万，算上投入的模具、团队本钱，根本没赚到钱。
经历过焦虑、迷茫，如今心想2020年营收破亿元，今年的目标是翻倍增长。

这只是慈溪家当带的冰山一角，新一代接棒后，工厂的改变已经悄然发生。
在慈溪采访的那几天，天空晴好，空气清新。
时而有微风拂过，马路上总能瞥见笨重的大卡车从身旁驶过，带着一股塑料包装的味道。

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还会持续一段韶光，直到梅雨时令到来。
满眼的绿意给这座劳碌的小城凭添了不少活气，就好似在预示下半年的买卖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