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书拯救电子古董

去年三月，索尼罕见上架了一款早已停产的相机：DSC-W830。

DSC-W830最初在2014年上市，配备8倍光学变焦蔡司镜头，像素2010万。
虽然是十岁高龄的古董产品，但返场价格依然“高达”749元，和当年120美元的上时价相差无几。

比较之下，和DSC-W830同一年上市的神机iPhone 6，目前二手市场回收价只有150元旁边，约为发布定价的3%。
苹果在两年前就把iPhone 6送进了电子坟场，结束了售后做事。
但DSC-W830却越老越喷鼻香，在亚马逊的二手价格被炒到了245美元。

另一位抖擞第二春的电子古董是诺基亚经典机型3210。

今年6月，诺基亚发售了连微信的装不了的3210复刻版，处理器是紫光展锐T107，搭载2.4英寸LCD屏幕，不能连Wi-Fi，不能用微信。
后置200万像素摄像头，清晰度比行车记录仪强的有限。

1999年（左）和2024年复刻（右）的诺基亚3210系列

结果上市当天，诺基亚3210复刻版瞬间售空，第二天的补货也在30分钟内售罄。

过气电子设备是按斤卖还是按金卖，起决定浸染的是一个几年前还鲜为人知的词汇：

CCD。

以种草有名的小红书上，“CCD”干系的条记数量高达284万，险些成为相机板块的代名词。
在诺基亚官方了局复刻3210之前，2013年发售的iPhone 5S一度也被小红书带火，在二手交易平台被炒到上千元。

摩尔定律的提出者戈登摩尔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CCD是什么

1922年，赴日本讲学的爱因斯坦乘坐“北野丸”号路子上海，在只有一天的快闪行程里，爱因斯坦收到了瑞典驻上海总领事的关照：他本人得到192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
不过获奖缘故原由并非相对论，而是他创造的“光电效应事理”。

近五十年后，贝尔实验室的两位物理学家威拉德博伊尔（Willard Boyle）和乔治史密斯（George Smith）基于爱因斯坦的创造，共同发明了数码相机的核心部件——CCD。

CCD（Charge Coupled Device），中文名叫电荷耦合元件，是一种将光旗子暗记转换为电旗子暗记的图像传感器。

普通来说，CCD相称于摄像头的眼睛，由许多百万像素的感光单位组成，当其表面受到光芒照射时，每个感光单位会将电荷反响在组件上，而所有单位产生的旗子暗记共同构成一幅完全的画面。

理论根本夯实后，柯达的工程师史蒂文萨松（Steven Sasson）率先实践出真知，在1975年做出了天下上第一台数码相机。

比较同期只能对2%入射光做出反应的胶卷相机，数码相机将这一数据提升到了惊人的70%[2]，由此开启了清晰的数码影像时期。

在哈勃太空望远镜中，也能找到CCD的身影，充分解释真正的拍照水平，永久不会被器材束缚。

哈勃望远镜拍摄的大名鼎鼎的“创世之柱”

但实际上，这张照片经由了大量后期处理

在随后近四十年韶光里，CCD当之无愧地霸占了图像传感器绝大部分市场份额，铸造了索尼、佳能、尼康为代表的日本影像三巨子。

但早在上世纪末，CCD就已经日薄西山，逐渐被另一种技能路线CMOS所取代。

比CCD还早一年出身的CMOS，选择了完备不同的技能路线。

不同于CCD所有像素点都用作感光区域、逐渐将电荷转移到电路中，转化成数字旗子暗记。
CMOS在每个像素的感光区里，都隔出一小块区域用于放置晶体管，就地将电荷转成电压旗子暗记，由此带来读出效率的提升。

放在实际体验中，CMOS无论是清晰度、色彩还原还是成像质量，都远远领先于CCD。

然而物理学家们也没想到，CCD所有的缺陷，都成了它十几年后诈尸式翻红的元勋。

比较CMOS，CCD相机在变焦过程中，画质会十分模糊，成像还随意马虎涌现晕染。
其余，CCD相机的光圈普遍偏小，在较暗光芒下拍摄出的照片，会伴随大量噪点。

最显著的差距还是源于白平衡能力——也便是色彩还原能力，CCD相机的成像多少会有色差。
加上卡片机像素不高的特点，普遍清晰度低。
总的来说便是画质动听，出片质量太差。

比较CMOS（右），CCD（左）存在blooming效应

然而，这些技能流无法容忍的成像质量弊端，对小红书博主却是如有神助——人脸的瑕疵可以被过曝完美遮盖，CCD色彩失落真的绝活，直接省去了后期套滤镜的繁琐步骤。

“胶片质感”、“朦胧美”、“自带氛围感的冷白皮”，拍出堪比复古港风大片的博主们，不惜双手奉上所有网红界盛行的溢美之词。

眼看着CCD在一众自来水博主的鼓吹下火速出圈，从破产十二年的柯达到卖身微软的诺基亚，都争先恐后的蹭上了CCD的热度。

今年4月，柯达上线了PixPro FZ55，一举问鼎日本BCN+R发卖排行榜。
而其余两款柯达“卡片机”则分别霸占第三和第五位，日本影像三巨子被打得溃不成军[4]。
诺基亚3210复刻版在上市当天售罄，几次补货也都遭到哄抢。

然而，除了文章开头提到的索尼DSC-W830，市情上险些所有新发售的“CCD相机”，都没有CCD传感器。

诺基亚3210复刻版，图像传感器是货真价实的CMOS。
在日本卖爆的柯达PixPro FZ55，配备的也是1635万像素的CMOS感光元件，生产方也是品牌授权，俗称贴牌。

柯达PixPro FZ55

虽然“卡片机”在小红书上人手一个，但真正搭载CCD传感器的卡片机，无一例外都是早已停产的电子古董，卖一台少一台。

被手机扫进电子坟场

CCD传感器问世的第四十年（2009），年过古稀的两位发明人终于得到诺贝尔奖，然而他们共享殊荣的这项物理学发明，却正在淘汰的边缘。

Willard Boyle和George Smith

2010年，CCD在图像传感器的市场份额仅剩11.4%，剩下的88.6%由CMOS牢牢把控[5]。

虽然两项技能都出身于上世纪60年代，但长期以来，CMOS不仅在处理电路时噪音大，还占用了有效的感光面积，成像质量和分辨率较低，一贯被CCD压制。

直到1980年，NEC发明了一种钳位光电二极管（简称PPD），极大地减少了感光元件的噪声，为CMOS打开了家当界的大门，在追求性价比的消费级相机中找到用武之地。

真正让传感器市场换了翻天地的，是智好手机的遍及。
CMOS低功耗、高集成度的特点完美契合了手机对尺寸和能耗的病态诉求。
时至今日，索尼、三星和豪威瓜分了CMOS传感器市场，传统的相机巨子偃旗息鼓。

下贱终端需求构造的变革，给上游传感器市场带来的两个变革：

一是零部件厂商的技能投资会不可避免的向手机倾斜。

相机出货量的顶峰勾留在了2010年的1.2亿台，此后便不断下滑。
2023年，环球相机出货量仅有772万台，全体市场大盘缩水了近94%[8]。

芯片家当的铁律是用出货量摊薄技能研发与产线培植的开支，在手机与相机的此消彼长之下，传感器供应商势必会把开支转向手机市场。
CMOS传感器一贯是索尼最赢利的业务部门，与游戏业务难分伯仲。

二是CCD的产线会陆续关停，让真正的“卡片机”彻底成为电子古董。

由于CCD和CMOS的生产工艺与流程完备不同，CCD传感器逐渐被淘汰，也意味着芯片生产的规模效应损失，零部件供应商的成本开支都投向了CMOS产线。
2022年，索尼追加长崎CMOS工厂的产能扩展，预算就高达469亿元。

天文数字的产线开支都须要弘大的出货量来摊薄，即便CCD传感器抖擞第二春，在相机市场山河日下的档口，也不会有厂商重启CCD生产线了。
因此，险些所有打着“卡片机”旗号的相机新品，镜头里都是如假包换的CMOS传感器。

索尼的DSC-W830搞限量发售，真不是故意饥饿营销，实在是费了老鼻子劲，才从仓库里倒腾出几台当年没卖出去的库存。
类似的“真CCD相机”，都是名副实在的电子孤品。

2015年，坐拥环球CMOS市场近45%份额的索尼，气定神闲地向客户发出关照：将于2017年全面停滞CCD图像传感器的生产[7]。

CCD时期无可争议的霸主，亲自下发了CCD的病危关照书。

不足为奇，2012年，三星曾自傲的表示“三年内盘踞无反相机市场”，但没过多久，三星就悄悄地关停了相机业务，将所有研发职员转移到了智好手机和医疗设备部门。

由于没能捂住这个牵扯面较广的计策调度，三星管理层只好对媒体坦言：“智好手机的增势迅猛，通用数码相机的市场局限性很明显”。

事实证明，三星放下身体扇自己的脸还是值得的。
2024年一季度的环球所有品牌相机的销量，相称于三星手机11天的销量。

奢侈品逆转摩尔定律

CCD的消亡与相机市场的萎靡是一体两面，当上游零部件被智好手机拽进移动影像时期，相机也失落去了摩尔定律勾勒的生存空间。

“摩尔定律”即芯片上的晶体管密度每隔18个月就翻一番，消费电子的诸多细分门类，都存在着大大小小的“类摩尔定律”。
比如面板有京东方的“王氏定律”，每三年价格降50%；LED有“海兹定律”，价格每10年将为1/10、输出流明增加20倍。

在摩尔定律的拉扯下，产品性能的指数级提升勾勒了电子家当的魅力，不断迭代的产品也构成了消费电子公司的核心商业模式：技能开拓-规模生产摊薄本钱-利润投入下一代技能开拓。

苹果每年的研发投入和用于购买设备、培植产线的成本开支高达数百亿美元，如果算上供应商的成本开支，更是天文数字。
但终极走向市场的iPhone，价格“只有”6000元，核心便是规模效应。

一旦生产和发卖规模无法覆盖产品线迭代的研发投资，厂商就只能在裁撤业务和涨价之间二选一。

根据日经的统计，数码相机的产品单价已经连涨十年，2022年单价高达8.5万日元（公民币4328元），是2019年的两倍。
在“缺芯”的周期性成分之外，相机从大众消费品转向老法师圈地自萌，市场规模成建制的塌方才是核心成分。

纵不雅观智好手机碾过的无数消费电子门类，能够存活至今的产品每每有类似的特色：把自己包装成奢侈品。

活在多数人影象中的MP3，实则仍在小众音市场霸占一席之地。
只不过当年300块的小镇青年标配，已经走向了专业影音路线，动辄过万的售价让B站测评UP主都忍不住吐槽，“我的耳朵真配得上这么奢侈的享受吗”。

借着早就缓解的缺芯潮，富士的相机部门干脆顶着舆论攻击，玩起了饥饿营销。

今年2月，富士推出了追赶CCD复古感滤镜热点的X100VI，标价高达1.24万公民币。
按照日经新闻的说法，这款相机每个月的产能只有1.5万台，官方因此采纳了线上抽签的发卖办法，没成想引发了百万人摇号的盛况，成为货真价实的“电子茅台”[12]。

时至今日，所有被当作相机品牌的公司，都没有靠相机业务赢利。

2023年，索尼传感器业务营收达到817亿公民币，个中智好手机CMOS占比高达74%。
无论是现有业务还是未来投资，索尼的财报都没提相机半个字[9]。

另一家光学巨子佳能，占年营收56%的业务实在是打印机。
蔡司2023年的营收中，半导体（光刻机）和医疗业务霸占了过半营收[10]。

而身为两轮技能大逃杀的幸存者，富士可谓艺高人胆大，时任CEO古森重隆把“防止照片随韶光推移而氧化褪色”的技能，创新性的运用在了“人体皮肤抗老抗氧化”的项目研究中，并在2007年推出了名为Astalift的扮装品。

凭借一系列的技能转移和收购，影像业务目前只霸占富士年收入的16%；占三成以上的医疗康健和两成以上的高性能材料，才是拉动其增长的核心业务[11]。

尾声

CCD相机的第二春不仅抖擞在中国，而是一个席卷环球的征象。
CCD热度最高的2022年，一个关键词的Google搜索指数也攀升至历史峰值，较2020年2月增长了426%[13]，这个关键词便是：Y2K（即year 2000）。

回溯CCD重归大众视野的韶光线，会创造它与爆发在年轻人群体间的Y2K美学一脉相承，高饱和色彩、金属质感、糖果色与镭射构成的Y2K美学，与CCD的动听画质不乏相通之处。

Y2K风格艺术作品

在那个新旧世纪交替的年代，互联网技能的巨大改造和千年虫危急的突降，把人们拖拽进一个愉快与恐怖并存的天下。
无论未来如何变革莫测，处于科技创新周期的人们，始终对其抱有一种近乎虚无主义的憧憬。

年轻一代试图复刻千禧年的进步与乐不雅观，二手黄牛取出珍藏的电子古董，给它定了个颠覆摩尔定律的价格。

编辑：李墨天

视觉设计：疏睿

任务编辑：李墨天

研究支持：叶子凌

参考资料

[1] 小红书App

[2] 环球智好手机2010年发卖增长72%，Gartner

[3] Sony's Cyber-shot W830 delivers 20 megapixels and 8x zoom for $120, engadget

[4] CCD相机盛世！
柯达卡片机销量击败日本影像厂商三巨子，泡泡网

[5] iSuppli: CCDs fall in image sensor market as CMOS surges，VISION SYSTEMS DESIN

[6] 豪威曾环球第一，后被索尼打败，现在又要崛起，OFweek

[7] Sony to Stop Producing CCD Image Sensors to Focus on CMOS Growth，PetaPixel

[8] 公开数据

[9] 索尼2023财报

[10] 佳能、蔡司2023年财报

[11] 富士2023年财报

[12] 富士“X100”系列推出25万日元高档卡片机，日经中文网

[13] 数据 | 出货量11年暴跌93%，相机真被“抛弃”了，界面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