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闸限电下的姑苏工厂

文 | 五环外OUTSIDE，作者 | 顾奕辛，编辑 | 张假假

拉闸限电，工业城市如何自救？

如果十年后有人回顾2021年，可能会把拉闸限电作为一个分割点。

2021年9月下旬，中秋已过，景象却异于往年的酷热。
开始拉闸限电的前一晚，家里开工厂的朋友成雪给我发：苏州的工厂已经接到关照，要拉闸限电持续到月尾。

我立马当天赶到苏州。

作为是中国主要的工业城市之一，苏州工业实力和深圳，上海不相上下，常年位居前三甲。

苏州工业园是中国最大的工业园区，这里是全国最大的液晶面板和芯片封装测试基地，大型客车和芯片产能位居全国前三，IT产值占全国的3%，IC产值占全国的16%，软件外包占苏州的90%，汽车零部件收入占苏州的55%。

全体工业园的工业用电量，占全苏州的7%，GDP的15%，如果苏州工业园被迫按下停息键，谁也无法预见会影响多少上市公司，下贱企业乃至我们普通人的生活。

在园区的一周，我目睹了在这个依然带有夏日燥热气息的玄月份，限电下的中国工厂。

01 “这里没有一刀切”

拉闸限电下的苏州，一个拥有充足电力的工厂是幸运的。

9月26号晚8点，当我赶到位于苏虹西路126号的博世工厂时，天已经乌黑，厂房内还有星星灯光，但园区外却漆黑一片，连个路灯都不开，跟平常灯火通明的情状很不一样。
我开始有点慌，这是要放假的节奏， 难道白跑了一趟？

拉闸限电第一天的博世家当园

毕竟，如果博世歇工，这将是中国汽车圈的超级大地震。
全体长三角的汽车工厂都要瘫痪。
二级市场的零部件，整车厂股票估计都要暴跌。
想到我那可怜的A股账户里面的票，我不禁有点紧张。

博世，是天下上最大的汽车零部件制造商，是专利最多的汽车配件公司。
也是很多汽车巨子，奔驰，大众等不敢得罪的隐形爸爸。
而博世苏州园区是博世集团在中国最大的全资子公司。

门口保安见告我，本日晚上开始，园区紧张的路灯（非生产照明先干系）都关闭了，但生产线还在正常事情。
听到这个，我长舒了一口气。

“那你们接到限电关照了吗？来日诰日产线还能运作吗？”

“我们不会歇工的。
”

“为什么没停你们？”

“停我们？那门口都要抗议了，你看看这些车，每天来求我们呢。
”

我顺着他眼角余光瞟过去，一辆沪字开头的小轿车停在门口，司机正在焦灼得打电话，声音大到我都能听到个中的迫切。
可能由于来往太过频繁，保安对他们的心思都门儿清。

站在门口守株待兔了好一会，不管是保安，还是放工回家员工，我能得到的口径全部是“一直产”，我又打电话给认识的的几家博世采购商，这几家基本都是海内叫得上名字的大车企，

“不可能停博世的，那里我们每天去，博世的替代芯片，其他家做不好。
”

园区的家当构造中，电子信息，精密制造，生物医药和新材料所占的比重达到83%。
这些工业巨子的名字，对普通人可能太陌生，但对工业生产却算得上呼风唤雨级别，博世的幸运，可能得益于它大而不倒的家当链地位。

但很明显，有些厂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在博世门口守株待兔时，几公里之外的苏茜路9号，美资代工巨子伟创力的员工们正要面对突如其来的四天限电拉闸假期。

“26号，27号明确不上班，后面两天再看情形吧。
”从伟创力老厂门口出来，我碰到了一个步履匆匆嗓门洪亮的大姐，她带着一幅黑框眼镜，一看就知道点什么，我赶紧凑了上去。

伟创力是仅次于富士康的环球第二大EMS代工厂商，曾经一年在华为身上赚走70个亿 。

26日晚，已经歇工安歇的伟创力老厂区

跟博世不同，伟创力被迫限电的工厂里，只保留了部分照明举动步伐。

我碰着的这位大姐在项目管理部事情，他们已经明确收到了人事部门的限电假期邮件。
末了，大姐颇有气势得瞟了我一眼说：不过，这四天假期，十一国庆节后都要再调休回来的。
果真，企业不会给的打工人留下一丝机会。

“减产那不可能，这些需求都是早就排好了的，只不过这不是临时接到关照了么，那个中美不是贸易有斗争么，美国要打击中国…..”

眼看着这位热心大姐就要开始给我科普美国的阴谋了，我赶紧找了个借口先溜为敬。

就在我思虑还怎么能把限电下的伟创力工厂拍的更有冲击力的时候，一欠妥心转身撞到了一个长发女生。

看她一身工人打扮，我立马凑上去想问点工厂里面的事儿，长发女生腼腆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伸出食指向我晃了两下，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一个聋哑工人，瞥见她手中的包，估计也是由于限电，准备放工回家了。

伟创力在园区内有两个工厂，一个是苏茜路9号的老厂，一个是苏虹中路268号的新厂。
接到拉闸限电关照后，伟创力停了老工厂，但新工厂依然争取到了连续开工的机会。

这对伟创力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新厂比老厂大得多，职工人数超过1000人，晚上七八点，门口陆陆续续开始也有员工出来。

一个女生看起来温顺又面善，我就厚着脸皮去搭讪：她来自几千公里外的甘肃，一个月收入能有6000旁边，加班也常常会碰着。
只不过跟我对加班的理解有些出入：“加班便是7点多吧，平时正常的话便是6点放工。
”

26日晚，伟创力新工厂门口，正在开车放工的打工人

我反复跟她确认放工和加班韶光，看着她天经地义的表情，我以为自己果真非常天真。

接下来几天的拜访，我才知道这不是第一个震荡到我的制造业大厂员工。
苏州园区的制造业员工收入不低，没有996，没有老板晚上夺命微信call，开车高下班是常态。

这让每天坐在北上广的办公室里意淫蓝领生活的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全体工业园区一共有3000多家制造业企业，光是天下500强就有66家，我拿动手中的限电名单开始在手机导航上一个个按图索骥。
霍尼韦尔不清楚，艾默生不限，德尔富暂时不限…..也有不少厂委婉表示，关照是接到了，但该当不会坚持太久。
限电的工厂比不限电的更不想透露名字。

晚上靠近11点，离开苏州工业园赶往昆山的路上，从车上望去，昔日灯火通明的苏州城黯淡了很多。

这才是拉闸限电的第一天，忐忑和不安像潮水般涌来。
连我这个局外人都感到一丝惶恐。

能源是当代文明的给自身施予的邪术，限电就彷佛灰姑娘到了午夜12点，那种褪去统统外在供给的无力感席卷了每个人。

02 加快进度的招工：“月薪7000，包吃包住”

拉闸限电的第二天，园区有公司非但一直产，反而办起了招工会。

27号中午12点多，正当我沿着苏虹中路一起向东挨家挨户讯问拉闸限电时，位于566号的维益食品厂门口却人声喧哗，挺多人都在路边坐着。

9月27日，限电第二天，园区内的招工会

拉闸限电不应该生产被限定冷生僻清吗，为什么那么多人聚在这里？

路边一辆白色别克停下树下，几个年轻人躬着身，趴在车身上填写一张白色的表格，已经填好的人就靠着马路边的马路牙子一排排坐了起来。

仔细一看，是招工的个人信息表。

“女生一样平常便是进去上装件，做蛋糕，男生便是进去搬东西，装货做苦力嘛。
” 我在阁下听他们谈天，假装自己不是个外来人士。

维益食品是个行业有名做全品类奶油的美国公司，产品包括各种奶油，成品蛋糕等，苏州这边的厂房1998年就成立了 。

浩瀚求职者中，我逮着就近的一位小伙子就聊了起来。
小伙子拉着一个29寸高的紫色帆布行李箱外加一个红蓝相间编织袋，断了提手的编织袋主人重新打了个结绑在稍显风霜的行李箱扶手上，露出半打叠好的衣服和毛巾。

小伙子叫陈虎，来自河南许昌，聊着聊着就跟我提及了周围的情形。

白色别克是属于先容陈虎事情的人力中介老板的，在日头下闪着光。
正说着话，车里钻出一个寸板头的年轻人，国字脸，左手间夹着一个黑皮公函包，看起来精神体面。

在园区，招工也是一个江湖，险些每个大厂都有自己熟习的中介人力公司，这叫“地盘”。
比如艾默生的中介是慧思，想要在园区内的工厂内找事情，必须要找对地盘带头人缴纳一笔中介用度，在这里想要自己单打独斗找事情，险些是不可能的。

这天中午很热，气温逼近37度，陈虎有一搭没一搭得跟我谈天，眼睛时时瞟向工厂大门口。
刚从许昌来到苏州人生地不熟也没地住，他不想今晚流落街头。
陈虎身上本就有点泛黄的T恤更是湿了一大块。
我坐在他阁下，冒死摇动手里的传单。

陈虎上一份事情是在中通快递当快递员，月薪6000多，这次他希望能轻微涨一涨，“假如有个8000，还管吃住就好了。
社保？都是短工，干不过三个月的，不存在的。
”

大概半小时后，一位身着白衬衣带着蓝色工牌的年轻女性从食品厂门口疾步走出来，

“王青云，陈伟，宋金贵听到名字的，往厂里走”

几十号人见状立马蜂拥围了上来，张老板开始在散落的人群中穿梭，帮忙一个个提醒带来的人。
陈虎还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这让他有点担心，索性中断了我们的发言。

看到事情职员出来，我也跑过去打听情形。
听闻我想理解限电情形，一位忙着收材料的事情职员摆摆手，

“有电啊，我们怎么限电停产？里面都是冷冻食品。
你去对面的厂，他们估计要限电，而且没有中介。
”

过马路，顺着他指的方向大概提高200米，马路对面掩没在草丛中有另一家工厂: 苏州俐马化纤纺织。

跟维益食品不同，俐马直接把对招人的渴求印在了工厂大门口。
7月30号发布的最新的一份招工文件中，车工，挡车工，组检，收发，机修工都在大量招人，仅是车工就须要100人。

在苏州，一个蓝领工人能赚多少钱？在俐马化纤纺织列出的人为单明细中，实际得手人为均在7000以上，部分能够达到9000靠近1万。

在这个限电第二天的午后，我没看到歇工的寒流，只感想熏染到用工的热浪。

也不知道陈虎末了有没有进维益食品厂，我走得匆匆，并没有留下他的微信。
下次吃到加了奶油的蛋糕的时候，我该当会想到这个炙热秋日午后的马路牙子。

03 重污染区：“限电开工和开奔驰的工人”

相较于工业园区的电子加工，精密制造和生物医药企业，传统的印染纺织行业受到的冲击更明显。

间隔苏州市区的50公里旁边的吴江盛泽，是苏州传统的纺织重镇。
盛泽人从小听织机声终年夜，这里是中国主要的丝绸纺织品生产基地和产品集散地，有“绸都”的美称。

28号中午，我赶到了位于吴江区平望镇梅堰工业集中区的江苏国望高科纤维有限公司，五六辆货车陆续载着满车的货色正从大厂门口出来。

工厂门口一直地有货车司机去打单提货，打单室事情职员办公桌上，放了十几份单子，打单室的空调也正常利用着，吹出来的冷风在门口都觉得到强劲。

难道生产线丝毫未收到影响？

一公里内的生产车间与职工宿舍区给出了答案。
正值午饭韶光，工人陆陆续续从生产车间走出来，前往食堂用餐，丝毫没有停产的迹象。

“我所在的生产设备部没有停，但是夹碾部歇工了。
”

生产设备部的一名工人，身形颀长，身着藏蓝色长袖工服，神色颇像“张全蛋”，他叫王刚。

王刚才从生产间走出来，纵然全身都被事情服包裹着，也并没有汗水点落。
他见告我们，工厂内部只有少部分生产线受影响停产了，大多数的生产线还是正常运转的。

跟我刚聊完，王刚打开车门，麻溜地躲进了一辆玄色轿车，我才反应过来，他开得是一辆奔驰。

28日中午，盛虹股份门口放工吃午饭的工人们

我上网查了下，国望高科系江苏东方盛虹株式会社全资子公司，注书籍钱近50亿，2020年参保人数到6320人，2017年净利润达14亿。

在间隔盛泽不远的震泽装置式家当园，彷佛少了一份幸运，险些园区所有工厂全部限电停产，除了厂区内部在限电前已完成生产的物料可以往外运输外，其他一律不可。

受限电停产的影响，自9月28日12时起，某焊材公司上调了部分产品价格，J422、J502、低氢焊条、常规埋弧焊丝及干系产品价格上涨200元/吨。

“虽然短期内工厂利润还没被影响，但如果持续下去，很多小厂肯定支撑不下去，我们家工厂相对规模还可以，不过直接影响现在也估不出来，要等待工厂恢复活产后知道。
现在更担忧的是后期政策怎么样？工厂正常生产呢能不能保障？”

成雪和我坐在苏州大道西空调充足的便利店里面谈天，她一想到节后出息未卜的歇工周期，乐不雅观中略显担忧。

我们看着表面街道上穿梭的人流和周围货架上充足的生活物资，遥想距我们2000多公里远的陷入用电难题的东北，

再过几天便是十一长假，大多数人都在操持出游或者休假，苏州居民的生活用电还没受到影响，限电只是一个手机跳出的弹窗里面的新闻词汇。

不知道这个国庆长假过后，气温会不会降下来，秋日是不是也会真的会到来。
这个限电的秋日，有些酷热得不真实。

04 幸运的苏州

从26号开始实行拉闸限电开始，苏州实行江苏省“双控”政策，对部分高能耗、高排放企业进行降负荷停产，但苏州市供电公司没有对外实行停、限电。

没有运动式的一刀切禁令，工业园区和其他产区都得到了一丝喘息机会，但比较大厂，但那些几十人的小工厂更难些。

在苏一周，对付苏州的限电管理，我已经听了无数版本，有的自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的夸上海来的领导执政有方，但不管是吴江的小作坊主，门口的大货车司机，还是园区的制造业大厂员工，采购员，中层经理，

唯一的共同点，相信时有意外降临，但不相信工厂会就此关门歇业，乃至严重影响生存。

“后面等关照，但总不能让大家没饭吃。
”

苏州高贸分区停电名单，部分

一位不愿具名的苏州公务员朋友给我发来了一段话，“园区的营商环境是很多企业乐意过来投资培植的缘故原由之一，该当说是最紧张的缘故原由”。

30号离开苏州这一天，我已经开始习气不去厂区门口蹲点或者挨个访谈，而是开始不雅观察各个厂区门外的空调和烟囱。
只要空调还呼呼地开着，烟囱还有白烟飘出，基本上证明这家没太大问题。

来日诰日，这个经历了一周限电的城市就会规复秩序，从昆山开往苏州的娄江高速依然会堵车，夜幕下苏州东方之门依然通亮。

本文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