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胡三的生日》

若不是过生日，恐怕大伙都忘了胡三这么多年来，只随别人的礼，自己却从未出过一次礼。

胡三是个木匠，他有个嗜好，喜好看乡戏。

　 　乡下一样平常有三个戏种，其一耶稣教堂里，信徒们常编排一些宣扬“主爱子民”之类的戏目。
胡三并不信教，却是听到锣鼓响起，便喜好来凑热闹。
其二是哭戏，在苏北乡下，人去世后，停灵丧悼期间，是要请唢呐队的。
而唢呐队在去世者要火化下葬上路的前一天，是要安排哭丧演出的节目。
所谓的哭丧，即唢呐队有专业演员仿去世者家属某某哭丧，单项收费。
演员哭得越凄厉真切，家属越肯打赏。
同时在一边现搭的戏台上，会有一群半裸的姑娘，载歌载舞。
乡里反感的正统老人们，便大骂有辱风化。
边上却又有人调侃道：

　　 “骂什么骂，谁去世后还不都这样，难道到那时能爬起来骂自己的不孝子孙？”

　　 “活着就好好看戏，去世了想看还看不到呢。
”

　　 胡三很喜好看这样的戏了。
由于胡三是个过了六十的王老五骗子。

　　 村落庄里的女人们常调侃他：“喜好看吧？这些跳大戏的你没事搭搭，你有机会的，等去世后，别人在你面前跳，那也就白搭了。
”胡三笑笑，偶尔和这些女人开几句粗俗笑话。

　　 在年轻时，周边邻村落只要有这样的戏，胡三白天再累，晚上也要跑去饱眼福。
只是现在上了点岁数，精力有些不济，稍远点就不去了。

　　 可还有一种淮海戏，胡三只要闻着风，哪怕再远也要到场。

　　 淮海戏，盛行淮安、宿迁及连云港一带的戏曲，乃至现在每个县都有专业的剧团，看到这样下乡来的戏，并不随意马虎。

　　 平常县剧团每遇重大节日，是会下乡送戏的。
剧目多是公案与家庭伦理等内容。
而有一出剧名叫《胡汉三杀妻》，却使胡三出名。
从前间生产队集体劳动时，聚在一起的年轻小媳妇们，嘴巴就搂不住，就七嘴八舌拿这出剧情开胡三的玩笑。

　　 胡汉三杀了妻，而胡三这辈子却连媳妇都没讨到。

　　 可胡三并不生气，不仅不生气，村落庄里不管谁家有红白事，凡需着胡三的木匠手艺，从不推辞。
而且，胡三还常随礼。

　　 三间房，村落庄不大，却多是杂姓。

　　 听说解放前各地逃荒要饭的落到此地，因给地主扛活，聚住到一起。
胡三的木匠手艺不错，给人家从上梁整桁条，到制棺材板，有请必到。
别的庄邻给主家随礼，主家自然也不能拒了胡三。

　　 胡三也就这几年，因血压有点高，爬高上梯的事就做得少了，倒是每年都养了几头猪，添了些收入。

　　 闲时，胡三还是喜好赶集。
集上会有杂耍，能听到某处过寿的或去世人的，那必定有戏看。
赶集偶尔会买点东西，吃的用的。
但胡三每次都一个钱打二十四个结，就连买一双鞋子，都计算了好一会才付钱。

　　 卖鞋子的是胡三老朋友，随口取笑了一句：“胡三啊，你连这双鞋子都抠，你这辈子活得累不累啊？”

　　 胡三笑笑，说道：“哎，我是在想这双鞋子买回去，脚上的鞋子不就扔了么？”

　　 恰三间房的徐麻子媳妇也来买鞋子，说道：“你这个去世胡三，你今年多大了，还在算计这双鞋子，等你去世了，那捧灰就用鞋子装。
”

　　 卖鞋子的大笑。
笑过之后，问胡三道：“你今年多大了，打算抠到去世吗？”

　　 胡三道：“已六十一了。
”

　　 徐麻子媳妇说：“你胡三都有六十一了啊，怎么没过六十的寿啊？”

　　 胡三笑了笑，没有接话。

　　 卖鞋子的笑着说：“胡三，你也别纠结鞋子是贵是便宜了，我送给你，你呢回去办顿酒席，一算我是你老朋友，二算是你过六十生日，我给你祝贺的礼物，你看你净出别人的礼，我们算作找个机会喝你一顿喜酒。
”

　　 徐麻子媳妇说：“对，我回去跟村落庄里的人也说说，定来日诰日。
”

　　 胡三想推辞，可卖鞋子的说：“好，那就来日诰日，我不做生意了，来日诰日过来喝你六十岁喜酒。
”

　　 是夜的一更时分，半弦月才上来。
当月光悄悄地落在村落头的树梢下，胡三才睡着。

　　 天还未明呢，村落庄里果真有几个年轻人，早早地来到胡三家，进了猪圈，捉了一头最大的猪，杀了。

　　 不知是谁，请来了村落里帮办厨师余麻子。
太阳还没有露头，余麻子的帮办灶已升起了火。

　　 胡三从没经由事，手足无措了一天。
而这一天，也是三间房最热闹的。
来的男女老少，见胡三面就来一句：“康健龟龄啊。
”

　　 实在有些年轻人，胡三并不认识。

　　 这一天，生产队的牛队长给胡三安排了专人收礼金登记。

　　 村落里还请来的淮海戏班，从午后一贯唱到半夜月出才结束。

晚上散席临走时，牛队长交给胡三三万五。

　　 牛队长说：“这是大伙的心意，看你净出别人的礼，若你这回不过寿，估计往后没人给你过了呢。
”

　　 第二天，胡三盘点了一下，除猪圈少了一头猪，他险些没出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