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电子供应链降价潮原形

文｜《财经》 柳书琪 陈伊凡

编辑｜谢丽容

进入三季度，昔日火热的长、珠三角电子工厂明显慢了下来。
工人闲了下来，每周只需上三天或四天的班，也不再有超长加班，按小时打算人为的工人们普遍收入减少三分之一。
工厂也闲了下来，一批去年底、今年初建筑完成的厂房推迟了设备进厂的韶光，宁肯空置，也比设备运转后仅能承接少量订单更划算。

从终端组装厂，到上游的零部件、材料、芯片，消费电子制造业上的每一个环节都空闲了下来，只有库房里还积压着成堆的原材料和成品。

8月19日，环球第三大智好手机厂商小米交出了一份自上市以来增速最缓的中报。
2022年上半年，小米收入同比减少12.8%至1435亿元，经调度净利润同比减少60%至49亿元。
智好手机作为小米的主体业务，也是二季度跌幅最大的业务，同比下滑约28.5%至423亿元。

小米今年上半年大力匆匆销、清库存，手机业务的毛利率由去年同期的11.8%降至8.7%。
但销量的成果并不显著：第三方研究机构Canalys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小米共卖出7760万台手机，同比少了2470万台。

环球最大的PC厂商遐想也承受着古迹压力。
财报显示，遐想今年二季度实现营收170亿美元，与去年同期比较没有增长，净利润同比增长11%至5亿美元，为近两年来增速最缓。
个中，智能设备业务（包括PC、平板、手机等智能硬件）当季收入及净利润同比分別低落了3%和2%。

智好手机、PC是电子零部件出货的两大终端，环球每年出货量分别能达到13.5亿和3.5亿的规模。
如今这两大增长引擎同时进入“冰河期”。
第三方研究机构IDC数据显示，2022年前两季度环球智好手机出货量均同比低落约9%，小米、vivo、OPPO下滑幅度均超过20%。
二季度环球PC出货量同比也下滑了15%，为近九年来的最大降幅。

终端需求的萎靡已传导至上游，芯片荒演化成了芯片“慌”。
小米集团合资人、总裁王翔在电话会上坦言，由于环球经济形势和政治环境的变革，今年环球半导体供应形势大逆转，很多芯片、产品都过剩了。
调度生产、减产已成为当前消费电子制造业的新形势。

此前价格飞涨的消费电子芯片遭遇贬价大潮，《财经》从多位业内人士处得知，降幅普遍在15%-20%旁边，部分芯片降幅可以达到50%-80%。
价格跌幅过大的缘故原由有二，一是去年涨价过猛的芯片价格回调，供应规复、需求回掉队价格回归理性；二是量价齐跌，订单量与价格双双大跌。

一位国产芯片设计公司市场总监对《财经》说，“无论怎么贬价也没有买卖，只能降到有买卖为止。
”他随后补充，“实在短期内，再降也没有买卖。
”

需求不振是此轮消费电子供应链价格集体下滑的根源，但并不是全貌。

多位终端、模组、面板、芯片设计、芯片制造等家当链专业人士对《财经》传达了相似的不雅观点：繁荣每每与风险并存，终端与供应商间存在着高度的信息不对称。
在量价齐跌的预警旗子暗记背后，消费电子供应链还面临着更大的寻衅。

三年前埋下的隐雷

过去半导体的周期性每每有迹可循，每一个周期基本上都遵照“缺芯-扩产-产能过剩-减少产能”，周而复始，每5-6年都会经历一次。
美国半导体协会（SIA）数据显示，从1976年至今，环球半导体一共经历了七轮大周期，现在正处于第八轮周期之中。

据第三方剖析机构SIA表露的数据，近月来，环球半导体销量增长开始放缓，6月的同比增长率自2021年2月以来首次降至15%以下。
全体二季度，环球半导体发卖总额为1525亿美元，环比基本持平，同比增长13.3%。

但这一轮周期却与以往的情形有些不同，疫情的反复、环球场合排场的变幻，让市场更加难以预见。
不才游厂商向供应商报出订单、订单交付的韶光差中，形势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革。

外界常日认为，如今的产能过剩归因于去年的环球缺芯潮，致使市场处于惶恐、抢货状态。
但一位摄像头模组厂商高管对《财经》说，这一轮囤货潮实际上该当追溯到2019年。
他不雅观察到，华为在遭遇美国制裁后就开始大批囤货，至少备足了2-3年的库存量。
而正常的库存周期在一个月旁边。

恰逢2019年后半导体行业进入产能爬坡期，华为的动作带动其他终端厂商积极抢货。
随后三年的疫情期，消费电子供应链的产能时常由于疫情而无法开释，终端厂商的需求被再度放大。

去年短暂的市场复苏让终端厂商更渴望把握机会。
有知情人士见告《财经》，2021年上半年小米提出要包下华星光电旗下整条柔性屏的产线，产能约4000万片，但这可能是小米出于抢占产能而提出的策略性目标。
此后小米的需求量一贯下滑，到去年底时，华星光电已无法确认2022年能卖给小米3000万片产能。

“激进乐不雅观。
”一位小米供应链人士对《财经》形容，这是所有安卓手机厂商去年的共性问题。

一位前台积电人士对《财经》回顾，今年初台积电高层就已留神到芯片厂商的囤货征象，订单量与实际出货量间差距能有一倍之多，当时台积电就提出要限定客户“非业务须要”的产能。

供给侧的参与者也在增多。
过去两年恰逢汽车厂商调度发卖预期、普遍减产，大量代工厂只得转而寻求消费电子真个买卖。
云打算、摄像头、PC等厂商成为它们的新客户，承接车厂多余的产能。

一位晶圆厂人士对《财经》举例，2020年丰田宣告减产时，就有头部晶圆代工厂将原来不多的汽车产线一分为二，划了一大部分进行消费电子芯片生产。

但繁荣总是伴随着泡沫。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下，供应商们逐步失落去了对客户的真实需求和库存需求的判断。

在消费电子制造业链条上，长期存在层层向上多报订单的征象。
下贱厂商为了抢占供应资源，时常会向供应商报出比正常订单量赶过1-2倍的需求，这些供应商又会再向更上游厂商哀求更大的备货量。
这种信息不对称导致上游厂商对真实市场缺少判断力，更有可能暴露在风险中。
到现在，越上游、越没有不可替代性的供应商，面临的库存压力会越严厉。

“他们（终端厂商）常日不会跟供应商说得太明白，我们做方案的时候就会不清楚，需求端给供应链的觉得是过去三年多一贯非常好。
”前述摄像头模组厂高管说，“直到今年上半年（市场大跌）”。

过剩之扰

多位业内人士向《财经》证明，这次产能过剩的紧张是成熟制程，且多为8寸晶圆，12寸晶圆占比不多。
据芯思想研究院统计，环球8寸晶圆扩建产线集中在中国大陆地区，紧张供给一大部分汽车电子以及中低端消费电子芯片。
这批产线约从2022年起开释产能，消费电子芯片的过剩尤其突显。

以联发科为代表的中低端消费电子芯片首当其冲。
“越是低真个芯片，贬价越严重。
”前述小米供应链人士透露，这类产品动辄上千万台的方案，当中很可能多道中间商转手，因此现在价格普遍下跌了15%-20%。
而高端芯片由于库存少、生产与发卖更有时效性，库存压力相对不大。

另一项过剩的主角是中低端MCU芯片，MCU即微掌握单元芯片，又称单片机，是物联网设备和端口的必备芯片，这类芯片的制程以8寸晶圆为主。
宋俊纬是电子元器件大数据搜索引擎“采芯网”的创始人，他对《财经》表示，去年由于代理商恶意囤货，一些家电类MCU价格涨了10倍都一货难求，但现在需求量直接腰斩。
他理解到，有的公司库存（手机的主芯片加存储芯片）代价达到5亿元旁边， “它们该当今年都不会再买芯片了。
”

清库存的压力随之而来。
业内常将手机喻作“海鲜”，更新迭代的速率极快，面市三个月后就开始贬价。
前述摄像头模组厂高管表示，目前终端厂商普遍有至少3-6个月的库存，由于需求乏力，消化掉这批库存至少须要一倍的韶光，大力匆匆销的动作很可能会持续到明年。

一个明显的变革是，一些以往用在高端手机上的物料已经下沉到了中端乃至低端手机上。
第三方研究机构Counterpoint资深剖析师Ivan Lam透露，终端厂商的囤货也有被动缘故原由，供应商常会将中高低端产品打包发卖，导致高端物料备货过多。
骁龙888芯片、120Hz刷新率、OLED的屏幕、1.08亿像素的摄像头等高端手机物料如今涌如今中低端手机上，摩托罗拉8月中旬的一款旗舰手机搭载骁龙888+的芯片，售价也降到了1999元起。

供应商的库存可以分为标准化和定制化（非标）产品，标准品可以通过贬价转售的办法处理，但如果是定制化程度较高的产品依然须要终端厂商帮忙消化。
环球显示行业研究机构DSCC中国区营运总监李菲斐见告《财经》，在显示干系领域，消化部分客制这类库存很可能还须要高于6个月的韶光，部分终真个库存消化完毕须要至明年一季度。

在消费电子供应链上，发卖与再生产的压力目前仅传导至电子元器件厂商端，但多位受访者表示，压力还会再度往上传导，以中芯国际为代表的半导系统编制造企业后续也将受到冲击。

中芯国际联合首席实行官赵海军在二季度财报会上表示，中芯国际在三季度的产能利用率将仍保持康健水平。
但财报显示，其产能利用率已有所下滑，折合8英寸晶圆打算，中芯国际二季度产能利用率为97.1%，环比同比均低落3.3%。

供应链的生存策略

消费电子终真个库存高企，直接导致供应商订单量大幅下滑。
“不可能完备停滞下单，那供应商都活不下去了。
”上述国产芯片公司市场总监说，但如今的订单量与去年比较靠近腰斩。

前述摄像头模组厂高管不雅观察到，供应商们普遍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稼动率不敷，使得工厂设备的折旧用度和人工用度过高；二是行业竞争加剧，报价持续走低，利润大幅下滑。

稼动率指的是一台机器设备实际的生产数量与可能的生产数量的比值，行业景气时消费电子供应链的稼动率普遍在90%以上，靠近满载。
但现在摄像头模组行业的稼动率均匀在50%以下，中国大陆液晶面板厂（LCD）的稼动率在70%旁边，估量8月还会进一步下滑。

由于订单不敷，特殊是在产能大幅过剩的柔性OLED领域，中国大陆面板厂商如今在打劫订单上是“不计本钱”的，李菲斐形容。
面板的报价部分乃至已经低于过良率后的物料本钱，相称于“做一片亏一片”。
但由于面板厂商为了坚持运转以及更多的市场霸占率，宁肯亏本生产也不能歇工。

电子元器件市场上，供应商彼此砍价，生存空间愈发逼仄。
前述芯片公司市场总监感慨，中国科技制造业能够忍受的低毛利是弗成思议的。

半导体行业链条多、周期长，对真实需求的反应速率每每要慢一拍。
因此，欧美电子制造业每每哀求60%以上的毛利以对冲风险，“如果一个业务只有40%毛利，那么这个业务就可以被砍掉了。
”但中国芯片企业普遍毛利仅有20%-30%，即便是只有10%毛利的业务也不乏参与者。

这位市场总监表示，一些模组厂商从4月起减少工人工时，工人每周只需上三天或四天的班，同时鼓励坐办公室的员工无薪休假。
“这还是为了坚持一定的开工率，否则工人上班天数还会更少。
”他说。

相似的生存策略贯穿百口当链。
前述晶圆厂人士表示，他们一方面在降本增效，争取订单、主动贬价；另一方面，由于封装厂的满产率要在85%以上才能盈利，因此要尽可能担保工厂的开工率，通过价格杠杆帮助新客户备料，“只管即便让全体产线不至于亏损”。
其余，他们还在和材料供应商洽谈，签订保产协议，争取供应商的支持。

开辟新赛道

手机、PC等消费电子产品市场萎靡的同时，新一代智能终端设备正在崛起。
智能电动汽车是个中的代表，第三方研究机构集邦咨询数据显示，今年二季度环球新能源汽车总销量达到219.2万辆，同比增长53.5%。

前述晶圆厂人士表示，由于此前行业低估了市场需求，从2020年起各家厂商减少车载电子芯片的产能，即便后期追加了10%-20%，但海内的需求却翻了两三倍之多，因此目前车载电子芯片依然处于缺货阶段，要达到供需平衡可能须要2-3年。

另一方面，车载电子的产出周期很长，从研发到投入市场至少须要三年，一些车规级芯片还须要通过14-16个月的产品认证。
他透露，近期验证周期已缩短至半年旁边，也侧面印证了货源紧张。

但消费电子转到车规产线也不大略，流程基本上要推倒重来。
车载电子产线从体系、生产、制造、管理和供应链与消费电子完备是两码事，整体投资额也非常大，和消费电子不是一个量级。
“如果有头部厂商和你一起研发产线还好，没有的话，就弗成。
”前述晶圆厂人士说。
但即便是有头部厂商客户与工厂共同研发，达到量产，也要最少3-5年的韶光。

汽车芯片本身的性子也决定了其很难进行转产。
汽车电子元件的规格标准被称为车规级，比消费级的哀求要赶过许多，对芯片外部事情环境，如温度、湿度、粉尘、寿命、稳定度等承受度极高。

长电科技、通富微电、华天科技等晶圆厂都开辟了车载电子芯片的产线，但这个市场的准入门槛很高。
这位晶圆厂人士说，一些头部厂商会哀求供应商的年发卖额在百亿元以上，否则一旦有车辆由于芯片问题涌现事件，或者大批量召回，“可能要把全体工厂卖了，才赔得起。
”

另一些新兴消费电子产品也成为供应商的重点关注工具，如AR/VR设备、扫地机器人、无人机等IoT产品。
厂商对细分领域前沿技能的投资速率也没有放缓，比如面板厂的高世代OLED产线、Micro LED投资、高世代Mini LED技能产线等。
李菲斐阐明，这些布局规模不大，但都是未来五六年的行业发展趋势。

多位受访者见告《财经》表示，产能构造调度是大势所趋，但至少须要一年的韶光才能完成转换。
而在切换的阵痛期中，智好手机与PC仍是消费电子芯片最紧张的出货引擎，二者合计份额在七成以上，因此至少未来半年内，清库存都将是行业主基调。

市场调研机构Gartner估量，2022年环球智好手机出货量将低落7.1%，此前的预测是增长2.2%；环球PC出货量将低落9.5%，此前的估量是低落4%。

对付这一轮下行周期还将持续多久，多位业内人士表示，当中变数横生，但至少将延续至明年二季度。
这也意味着，消费电子供应链还将经历一段相对漫长的蛰伏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