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12双袜子开车900公里找买家说理值得吗？“仅退款”与2万名无奈的卖家

“去山东临沂河东区，还有不到1个小时的车程。

在江苏连云港沙河做事区，刘晓平下车买了一瓶矿泉水、抽了根烟，顺手发布了一条仅12秒的抖音。

当他到达山东莒县一个城乡接合部的小村落庄时，已是晚上7点多。
村落口路灯下，黑压压地站着20多个闻讯而来的临沂商家。
他们是看了刘晓平的抖音后自发赶来的，互不相识。

这是商家互助会成立往后，接管的第一笔商家乞助。
莒县一位叫王芳（化名）的买家，购买两个总价为118.97元的鸡饲料桶后申请了仅退款。
商家与王芳反复沟通无果，向商家互助会乞助讨回这笔莫名其妙的退款。

去年底，各大电商平台开“卷”做事，“仅退款”成了标配，但本意为了让消费者更放心下单的政策，却正在面临极大的道德风险，乃至滋长出了一条“薅羊毛”的灰色家当链，让不少商家苦不堪言。

近期，都邑快报橙柿互动在商家中发起了一次小规模的调查。
近百份问卷显示，遭遇过“仅退款”或薅运费险的商家占比靠近65%，“已经成家常便饭”的占到35%以上，一次也没有经历的商家为0。

个中，超过35%的商家认为，羊毛党的行为对自己造成了困扰，还有超过42%的商家认为“已经严重影响日常经营”。

刘晓平发起商家互助会，便是为了给大批被各种不成立的情由“仅退款”的商家要个说法。
这个小村落庄成了第一站。
和大部分自发赶来的商家一样，他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在钻“仅退款”的空子。

在网上理直气壮的她不吱声了

从江苏淮安出发到山东莒县间隔不算远，刘晓平花了近2个小时。
当他和四处赶来“不雅观摩”的商家们到达村落里的小卖部打探王芳家住址时，小卖部老板警觉地打量着面前这群“异域人”，摇头说不认识。

村落庄不大，收件地址便是这家小卖部。
后来刘晓平才知道，老板是这个买家的亲叔叔。

打电话不接，刘晓平一行人只能站在小卖部门口挨个问路人。
一群从未见过的人溘然涌如今村落口，大部分途经的村落民摇摇头走开了。
直到一位老奶奶远远地走过来，戏剧性的一幕涌现了。

刘晓平灵机一动，迎上了去：“我们是王芳在江苏的远房亲戚，本日来报丧找不到住址，您知道她家住哪里吗？”

奶奶愣了一下。
“彷佛是听说他们家在江苏有远房亲戚。
”她一边嘴里小声咕哝，一边热心地把他们带到了一幢田舍小院子门口，指了指，“喏，便是这里。
”

接下来发生的场景和刘晓平想象的差不太多——没有激烈的措辞冲突，统统都相称顺利，只用了不到20分钟追回了货款。

当时王芳一家人正在屋里吃晚饭。
商家用当地口音站在门口喊了王芳的名字，走出来了一位女子，30多岁。
刘晓平自报家门后，女子立马回屋里戴了个口罩，走出来道歉说：“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我现在就把钱给你。
”

在接管商家委托前，刘晓平详细看过这笔订单的所有记录。
商家在商品详情页里备注了由于利用的质料是回料，以是每个桶都有些许色差，属于正常征象。
300多公里外的王芳签收包裹后，反手就以两个桶有色差为由申请了“仅退款”。

“明明已经在最明显的位置备注了有色差，为什么要这么做？”忧郁的商家多次考试测验友好沟通，王芳态度非常强硬，乃至利用了不文明措辞。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也是刘晓平或者所有正在经历“仅退款”的商家，想当着买家的面问一问的问题。
面对王芳，代入感情的刘晓平却脱口而出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用这么毒辣的措辞？统共退过多少次？

王芳的父母听到动静也随着放下碗筷赶出来，一个劲地跟刘晓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这个事。
”

除了持续串的“对不起”，网上弗成一世的王芳一贯不吱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站在家门口。

千里之外的拍门声

由于饱受“仅退款”困扰，此前经营着一家入口狗粮店铺的刘晓平决定讨个说法，将平台告上了法庭。
虽然经由漫长诉讼，官司输了，店铺也关了，不过他的举动得到了上千名商家的支持，乃至成为他的粉丝。

两个月前，商家群里一位商家发起，成立一个商家互助组织，通过自发和互助的办法，向“仅退款”说不。
刘晓平一琢磨，以为这件事彷佛可行。

“今年大部分商家碰着了同一个困境，找平台申说成功的几率很小，自己上门追款本钱太高，很多买家在千里之外。
”刘晓平说。

在加入商家互助会之前，上海商家解文慧就经历了一次千里追袜。

解文慧经营着一家家居用品店，紧张售卖袜子、内裤、T恤等日常家居用品，积累了不少转头客，买卖还算不错。

一次，在整理两个退回的包裹时，解文慧脑袋瓜嗡一下子炸了：千篇一律的两个退件，各少了6双袜子。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又一个“白嫖”的，太过分了！

解文慧立马查看了两个订单的情形，两个买家来自同一个地方，相差不远的地址，河南开封通许县。
她拨通个中一个电话，对方否认了自己是买家，另一个电话则无人接听。

气得有点上头的解文慧决定放下手头买卖，找买家当面问一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带上老公、婆婆，乃至3岁的女儿和小姑子一家，从上海青浦出发，开了900多公里，一起追到河南开封通许县的一个小村落庄。

一家人自驾900多公里的追袜路

在民警的帮忙下，买家终于现身了，一个闇练用平台规则白嫖了几十次但从来没有被追上门的男子。
末了双方达成了和解，买家退回12双袜子，并赔付解文慧来回路费、住宿等共计3500元。

买家退回12双袜子

“本日他‘白嫖’我99元，来日诰日就可能‘白嫖’999元，后天可能是9999元。
纵容一次的结果，便是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地‘白嫖’！
”解文慧想用实际行动给所有“白嫖党”上一课，也给所有商家一点信心。

但对大部分商家来说，为了几十元远赴千里去拍门，耗不起也不划算。
刘晓平专门花韶光研究过其余一种可能：起诉买家。
但经由大略统计，过去一整年他所知道的4600多份法院讯断，商家胜诉的比例不到25%。
而且要起诉，必须得去买家所在地法院，本钱依旧很高。

商家互助会的规则很大略：自己不能追回的退款，由间隔买家最近的同行替你上门。

刚开始，由商家在微信群里发布乞助需求，“接单”商家在群里接龙。
后面刘晓平逐渐摸索出了履历，他创立了一个大略单纯的独立网站，乞助也转移到了网站上。

商家经由严格审核实名注册后，可得到2个原始积分。
每发布一条乞助花费1个积分，而如果完成一笔“接单”，可以得到10个积分。

也有商家发起，为了吸引大家互帮互助，用有偿的办法褒奖，不过刘晓平谢绝了。
“一旦涉及钱，迟早有人会钻空子。
”

为了让追讨退款的过程合法合规，在一笔乞助被“接单”后，刘晓平会单独拉一个群，在群里帮忙双方完成订单债权转让等法律手续，同时交代法律风险提示和追讨流程。
一样平常来说，上门时不超过3人，全程直播留下视频证据。

无奈的2万名商家

一觉醒来，后台躺着几百条审核、咨询和乞助信息。
刘晓平每天处理这些信息就要花上三四小时。

从5月19日成立至今，短短2个月韶光申请加入商家互助会的商家从2000多人发展到了近20000人，涉及“仅退款”订单金额从几元到几千元不等。

一位山东的买家买了一副耳机，和商家没有任何谈天记录，收到耳机后申请了仅退款，情由是“只有一个耳朵有声音”；广州白云区的一位买家在收到10把代价500元的椅子后申请了“仅退款”；江苏省宿迁的买家，在一家男装店消费了3300多元后洒脱“仅退款”；一位江西买家，在间隔八九百公里外的江苏宿迁一间店铺里，以6.8元的价格拍下一盆绿植，20多天后申请了仅退款，情由是“养不活”……

为了6.8元上门值不值当？有点犹豫的宿迁商家特意请教过刘晓平。
刘晓平的回答是：跟值不值钱、间隔远不远都没有关系，上门是为了向这股风气说不。

当商家互助群里“接单”的江西本地商家按着快递单上的住址一起找过去，创造这盆枯去世的绿植就扔在楼道的角落里。
直播时，他特意弯下腰拍了这盆绿植的特写：土已经结块，硬得跟石头一样。
这盆绿植大概率去世于缺水。

敲开门后出来的是一位姨妈。
刚开始姨妈有点不服气，口气强硬。
很快警察到了（商家在上门前已经报警），姨妈一下子没了气焰：“那我退你10元吧！
”终极，商家只收了自己丢失的6.8元。

常日刘晓平和群里的商家都主见“先礼后兵”，但如果碰着特殊难对付的“优质用户”（商家对羊毛党的别称），他们就会使上大招：用高音喇叭循环播放，让对方在小区里“社会性去世亡”。

一位江苏涟水的买家花60多元购买了一副太阳眼镜后申请了仅退款，情由是“不会变色”。
刘晓平上门协商但买家谢绝见面。
在不知道详细地址的情形下，刘晓平顶着烈日赶到买家所在的小区，打开高音喇叭进入循环模式。

“城东花园有一个涟水人，叫曹小明（化名），在我的店铺里买了一副眼镜，钱没付人就跑了，小区有没有人知道这个人……”

听到动静，小区老人纷纭围上来打听怎么回事。
还有热心老人给刘晓平支招：土话听不清楚的，要用普通话！

这场惊动全体小区的闹剧终极以警察到达，曹小明退回眼镜告终。

和温和的“7天无情由退款”不同，“仅退款”让商家面临“货款两空”的风险。
而为了鼓励消费，原来在发生消费轇轕时该当主持公道的平台，将天平大幅向买家倾斜，许多商家只能被动接管“仅退款”。

根据都邑快报橙柿互动问卷调查显示，当碰着“仅退款”时，一成不到的商家选择向平台申请，超过四成的商家自己找买家协商，不到一成的通过线下追回，还有差不多四成表示“毫无办法”。
个中，超过57%的商家表示，通过平台申说“极少能成功”，“一次也不堪利”的商家占到了42%。

在这种政策环境下，“仅退款”滋长出了一条灰色家当链。

当“薅羊毛”变成家当

温州姑娘陆晓晓是今年5月刚入行的新手卖家，店铺经营着各种可爱的发夹和头饰。
由于对羊毛党早有所耳闻，特意选择了羊毛党相对没那么集中的平台。

但新手保护期并不长。
6月12日晚上11点，陆晓晓像往常一样结束一场直播，溘然跳出一条买家咨询：有其他好看的发夹可以看看吗？我比较喜好简约的。

虽然有些怠倦，但面对主动上门的意向买家，陆晓晓决定为她再开一次直播。
买家在直播间挑了两个发夹，共计30元。
统统看起来很正常，直到第二天晚上11点半，陆晓晓的手机跳出了一条提示，买家申请了仅退款，情由是“不想要了”。
此时，包裹已经在发往江苏的路上，大半夜联系不到快递客服，拦截包裹已经不太可能。

陆晓晓这才想起来一些不对劲。
收件地址不像家庭住址也不是单位地址，而是一个很模糊的地址。
对方还专门挑了大半夜快递客服放工的韶光申请仅退款。

同样在大半夜遭遇下单和仅退款的，还有杭州的古泉币收藏爱好者沈易。
他在业余韶光经营着一间收藏品和文创干系的小店，即便是如此小众的品类也没有逃过“羊毛党”的恶意下单。

最近一笔是河南一位买家在店铺花400元拍下了一个存放古泉币的锦盒，然后以“错拍”为由申请了仅退款。
屡次被恶意下单后，沈易下架了店铺所有商品，选择退出平台。
“专业的羊毛党太多，不玩了。
”

和沈易一样糟心的是广东一位做了5年电商的童装商家，她在社交平台记录了一次被有组织的群体性“仅退款”敲诈的过程。

有一天，店里某个链接的订单溘然暴增。
立时有自称“好心人”的买家提醒他：老板你家的链接被“职业打假人”盯上了，给我88元我帮你规避。
不然我把链接丢群里，让群里仅退款“奉养”。

刚开始商家没有理会。
随着订单陆续签收，问题来了。
一些买家在收货后向平台举报商家“售假”，同时还有几十个人申请了仅退款，情由全部是“赝品”。

根据平台规则，如果一个链接同时被仅退款或投诉售假，链接就会受到封控和自动下架。
这种情形下商家无法谢绝退款。
向平台提交正规渠道进货凭据及发票等各种证据，同时每天拨打平台客服电话十几次，经由不懈努力，商家末了只追回了部分丢失。

这也是刘晓平最头疼的一种环境。
群体性“仅退款”属于有组织的团队互助，买家散布在全国各地，个中一些可能是虚假地址。
这也意味着通过商家互助会也不一定能找全背后的真实买家。

“还有代拍的，专门薅运费险的，费钱教大家怎么白嫖的，已经形成家当链了。
”广东一玩具商家李师长西席说。
为了摸清楚套路，他曾在一个教大家“白嫖”的群里卧底了一段韶光。
这是一个100多人的群，群主会教大家“仅退款”的一些“窍门”，比如留的收件地址不能太详细，利用发货的韶光差去申请仅退款等。

“不过他们转移阵地也很快。
”李师长西席说，卧底了一个多星期，群就终结了，又组建了一个新群。

代拍和薅运费险都是利用平台规则漏洞。
比如二手平台上的代拍，由代拍卖力去各大平台店铺下单，收件后立马申请仅退款，同时在二手平台上以折扣价0本钱脱手。

薅运费险更加专横狂，每每团队互助进行。
深圳一位卖电子产品商家，被位于广州白云区的一个地址退货退款100多单后，怒向对方发送状师函才结束了恶意薅运费险的行为。
在商家互助会的一场直播里，他看到了这个被其他商家一起摸过去找到的薅运费险的老巢：简陋的大厂房里，几张大略单纯的桌子，几部电脑，地上到处堆放着还没有拆的包裹，一眼望去以为是某个快递的发客栈库。

平台规则和经不起磨练的人性

商家与买家之间，商家与平台之间的缝隙并不是一两天前涌现的，早在几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回忆起2021年，在后台看到第一笔“仅退款”，买家申请的情由是“假冒伪劣”时，刘晓平依然气得颤动。
当时，他代理了某入口狗粮品牌，所有的手续都完好，每一笔订单都按品牌商哀求开具发票。
但依然挡不住羊毛党的涌入。

刘晓平并不否认，仅退款这项政策刚上线时有一定的合理性。
比如以农产品零售起身的平台，农产品一旦有质量问题或坏了，再寄回给卖家除了增加快递本钱，实在意义不大。
有履历的商家在发卖时把这部分损耗考虑进去了。

当平台上聚拢的商家越来越多且鱼龙殽杂，平台须要一个标准去筛选相对优质的商品和商家，同时打消消费者的后顾之忧，在刘晓平看来，此时的仅退款政策也有一定的合理性。
但当仅退款成为主流电商平台的标配，而平台又没有投入相应的人力和物力对每一笔“仅退款”严格审核，才导致羊毛党有机可乘，逐渐失落控。

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掩护了15年，店铺一贯保持0差评的商家woo，最近经历了羊毛党的“白嫖”和向平台申说失落败后的身心怠倦，末了选择起诉平台。

5月12日，woo在后台看到了平台规则调度以来的第一条“仅退款”申请，情由是“少件”。
在确认自己没有少发件后，woo特意花2个小时网络和编辑证据，包括截取打包监控、发出克重与收货克重、顾客签收监控等，并向平台提交了申说。
第二天下午，她收到了平台哀求补充证据的关照，包括一张横版纸质发货单或盖章签收证明。

“科技发展的本日，平台还要一张几年前的横版纸质发货单，试问现在哪个快递还在用？”

虽然很生气，woo还是硬着头皮拨打了发单公司电话。
发单公司见告她，想要拿到这些证明材料，须要发单公司下工单到派件公司，由派件公司填写单号、签收韶光等证明材料盖章后再回传。

发急地等了一个下午的woo终极没等到证明材料，却先等来了平台剖断结果：任务方为卖家，顾客仅退款成立。

“之前鲜有碰着轇轕，就算碰着提交证据后基本也能追回来。
”平台规则的变革让woo以为心寒，末了决定起诉平台。

一张照片、一句话就可以成为“仅退款”的情由，明晃晃地磨练着人性，也磨练着商家的忍耐度。

从通许县返程回上海那天，解文慧自掏腰包花了7500元为村落里的老人和留守儿童送去了各种生活用品。
买家通过村落支书转来的3500元赔款，她一分没收，请村落支书转交给买家的父母。

“希望这件事情终极以一个善字结尾，希望村落里的孩子们都能以这件事情为戒，做一个老实善良的人。
”

这一次的千里追袜也让解文慧对“白嫖党”的生活多了一些理解。
调度过程中，解文慧得知买家今年29岁，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过得并不快意。

“每一个躲在屏幕后面的‘白嫖党’也有面临道德挣扎的时候，不少人是由于被生活所迫。
这不能成为‘白嫖’的情由。
”

任务编辑：童蔚审核：陈奕 梁应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