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单转移东南亚外贸穷冬来了？

本刊/蒋芷毓

发于2022.5.23总第1044期《中国新闻周刊》

刘永斌从年初至今一贯以为“很迷茫”，这是做生意20余年少有的感想熏染。
他是广东一家家用电器企业的总经理，公司生产中高端冷风扇产品，销往美国、东南亚等国家，而现在，他决定转行生产户外用品和宠物烘干机。

“利润越来越薄了。
”刘永斌说，由于原材料、海运本钱翻倍，加之去年公民币升值等成分，“物美价廉”的上风已经不复存在，订单量也随之低落。

绍兴纺织业主秦波、广雇主具贩子张元清也都不同程度地面临了类似的问题。
秦波的工厂前四个月订单量比较去年同期减少了20％~30％，回款周期也增加了两个月。
张元清则认为现在的困难是“增收不增利”。

据海关总署发布的进出口数据，4月中国出口同比增速3.9％，较上月的14.7％大幅低落。
从行业来看，根据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协会的剖析，4月机电产品出口额同比微增0.11％，只管坚持连续23个月的同比正增长，但增幅明显低于3月的11.4％，也是2020年6月以来的最低增幅。
在劳动力密集型领域，纺织制品、家具、服装出口增速同样大幅回落。

这背后是无数外贸企业的实际处境。
珠三角、长三角地区的工业生产秩序因疫情先后被打乱，物流不畅、原材料和本钱上涨等方面持续承压。
由于供给侧受阻，外洋订单和客户有所流失落。
与此同时，东南亚如越南等国家3、4月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同频年夜幅走高。
据华创证券剖析，今年3月中国出口份额已回落至2021年3月同期水平，以东南亚经济体为主的地区基本“补上”我国出口份额。
墨西哥、土耳其等地由于间隔欧美国家有地缘便利上风，也成为产能和订单转移的热门目的地。

不过，大多受访者认为这只是短期的冲击，家当链并未完备外移。
作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如何稳出口是各方都尤为关怀的问题。

需求减弱和订单流出叠加

刘永斌2001年进入家电行业，他在广东有数个厂区，员工三百多人。
公司产品95％都是出口，为国外品牌代工，将中高端冷风扇通过深圳、南沙等港口运往美国、东南亚国家。

在过去，这些售价300至500美元的中高端冷风扇能为他带来15％~25％的利润。
刘永斌说，最大的客户在美国，他们购买力强，商品有溢价，利润能达到25％。

中国产品一向以物美价廉著称，“美国认证的电源线，当地卖6美元，在中国1.5美元就能买到。
”刘永斌说，但现在一些上风已经被基本抹平。

首当其冲的是海运价格上涨。
以往一条货柜运到美国的运费是两三千美元，如今涨到2万多美元。
由于基本采取FOB（客户支付运费）模式，这导致客户下单意愿变淡。

运输效率也在降落。
4月29日，刘永斌有一批货从南沙港发往越南，直到5月3日才开船，货柜积压一天就会增加几千元的用度。
3月深圳发生疫情时，原来通过深圳出口的2/5的商品都转移到其他港口，“其他港口爆仓，效率受影响，以前报关立时就能出单，当时排两天都排不到。
”

受运输本钱和效率影响，客户方向于选择地缘便利的商家。
由于家电体历年夜，受运输本钱影响也相对较大。
刘永斌说，一条货柜才装900个冷风扇，按14万元运费分摊下来，一台冷风扇光是海运费就要近160元。
刘永斌的国际竞争对手紧张来自于越南、墨西哥、印度等地，个中来自墨西哥的影响尤大。
“现在中国产品运到美国要一个月，而墨西哥通过美墨公路运到美国只要一天，纵然比中国制造要贵10％、20％，也有时效上的上风。
”他说。

黄志勇是深圳市杰尔特国际物流有限公司总经理，公司业务卖力将货色从工厂运到深圳等地的港口。
“疫情以来碰着很多新情形”，黄志勇说，以前从没听说过货柜进不了码头的事。
“现在船期常常推迟到达韶光，导致码头货发不出去，货色堆积。
”他说，码头以前一层叠满6个货柜，现在已经叠到8个，都还放不下。

货柜堆积，并不虞味着订单爆单，实际正好相反。
“我们的业务能明显表示出口买卖好与坏。
”他见告《中国新闻周刊》，以往效率高的时候，一个司机一天能跑两个单，60多名司机均匀一天能跑100多单，而今年以来，他估计业务低落了近五成，“现在运输车辆有一半是停摆的”。

根据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4月对500余家参加广交会企业的调研，47.2％的企业在手订单较上年春季和秋季均有所低落，仅有12.6％的企业表示订单同比增长。
国际物流不畅（84.5％）和原材料价格（80.1％）仍是受访企业反响最突出的两个问题，并致企业利润被明显压缩摊薄，57.5％的企业表示出口利润率低于去年均匀水平。

刘永斌去年的出口额约为7000万元公民币，他原来对2021年预期并不乐不雅观，但由于去年环球各地区屡受疫情影响歇工，疫情掌握较好的中国企业正常生产，反而经营效果不错。
而在今年前四个月，订单量比较去年同期减少了1/3。
“估量今年只能达到去年的一半。
”他说，不断低落的利润让他把目光投向了户外运动和宠物市场。

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总监高士旺见告《中国新闻周刊》，出口降速的缘故原由是多方面的，随着疫情常态化，一些货值较高的居家产品需求回归常态，部分耐用消费品在疫情前期的大幅增长透支了部分市场；原材料、人工和物流本钱居高不下，企业接单意愿减弱；此外，中国部分行业出口自主品牌比重仍低，中小企业出口险些均为FOB代工，随着加工制造本钱上升和海运用度高企，需求减弱、订单流出与产能转移叠加。

即便是在过去一度火热的跨境电商也在面临寻衅。
深圳市跨境电子商务协会会长王馨称，由于亚马逊等电商平台出台新规，从去年8月份开始至今，中国卖家的订单不断下滑。
根据协会调研，近期没有新订单、或者是订单取消的企业占到了23％，生存困难占到了16％。

利润被不断压薄

相较于机电产品较高的利润率，纺织、家具一贯是利润较薄的行业。

今年前4个月，绍兴纺织业主秦波的订单量低落了20％~30％。
“回款周期受影响大”，秦波说，他出口的面料都是按客户付定金、收到货再付剩下款项的办法，而现在，由于运输韶光变长，回款周期也增加了。

以前，从绍兴做好的面料，运到欧美只须要三四天，从接订单、生产商品、发货到客户收货，全体周期在两个月旁边。
而现在，由于国内外运输受阻，生产方面，面料所需的纱线等原材料运输韶光增加；海运韶光也延长，秦波估计，全体周期统共增加了两个月。

交易流程变长意味着运转所需的资金也变多了。
秦波说，比较过去，现在须要多花30％的资金周转。
而这部分的利息也增加了企业的本钱。

此外，去年一整年公民币升值、美元贬值也让外国客户购买力低落、下单意愿降落，原材料持续走高、海运本钱上升、各地限电限产提高生产本钱等，也在不断压缩利润。

“海运本钱上涨了10倍。
”秦波说，公司除了FOB（客户支付运费）模式，也采取CIF （出口企业承担运费）模式，这意味着企业要消化个中的本钱。
集装箱供应的紧缺也使得企业须要提前付款订箱，“以前2000元一个柜，一个月10条货柜只要2万美元就可以搞定了，现在要提前支付20万美元才能预订，对企业来说又是很大一部分支出。
”

纺织业是一个利润较薄的行业，秦波估算，利润率约为5％。
“忙活了一年，到头来创造没钱赚，乃至可能还亏损了。
”他说，有时候以为订单接不接也无所谓了，但客户还须要掩护。

“只愿望目前的局势能够有所转变。
”秦波说，一年、两年的困境中，等得住的人都是有实力的，很多坚持不住的企业就倒闭了。
今年，只管公民币持续贬值，但秦波创造市场需求低落了。
“欧美客户不想冒风险，收货太晚会导致压库存，他们就会减少订单。
”

刘永斌也感想熏染到了本钱上升带来的利润率下跌。
他和客户一年签一次条约，疫情以来由于大宗商品涨价，原材料本钱上涨了十几个点，却还要履行之前的条约，导致利润被压薄。
“今年也有条约，但客户哀求价格降10美元，也便是降5个点旁边。
”他说，由于本钱不断增加，利润空间不断缩小，经营的不可控性也越来越大。

广雇主具贩子张元清同样遭遇了回款周期变长的问题。
“客户下单周期由原来的每个月一次，变成每两个月乃至三个月一次了，资金周转也就放慢了2/3旁边。
”

他生产的紧张是办公家具、卡座等产品，紧张销昔日本、美国，中低真个办公桌售价为1000至1500元一张。
由于家详细历年夜、货值低，随着海运费上涨，以前运费只占货色的30％~40％，现在已经跟货色代价持平。

这进一步摊薄了利润，“家具行业门槛低，技能含量较低，利润率约4％~7％。
”张元清说，相较之下，工业土地的厂房出租业务经营较好。
他是家族企业的第二代卖力人，家族在家具行业已经做了30余年，打开了欧美中低端家具市场，但他未来不打算在实业投入更多，由于“实业不赢利”。

深圳市跨境电子商务协会会长王馨认为，由于市场需求降落，企业选择不断压低本钱，造成利润越来越薄，产品质量也难以提升。

如何抢抓订单？

中国出口增速放缓同时，今年以来东南亚地区出口增速大幅提升。
3月以来，印尼出口同比增速超40％，越南超30％，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在20％旁边。

多名企业主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近期订单存在向东南亚、墨西哥等地区转移的征象，不过，他们对订单的转移并没有过分忧虑。

“东南亚国家如越南能够取代中国一部分，但由于人口基数限定，不会完备替代中国的家当链。
”刘永斌认为，越南自身家当根本薄弱，家当配套尚需依赖中国。

“就像我们以前只能买日本的二手设备，在家电生产领域，越南很多大型设备也是中国淘汰的二手设备。
”刘永斌说，越南的家当链也尚不完全，在广东，20公里以内有电机厂、电路板厂等家当链，生产所需的材料都能在短途中采购，家当链完好，而越南尚未发展到相应规模。

张元清也认为，东南亚等地区短期内资源仍和中国存在差距。
“国外客户看中我们的，包括规模、质量、交期。
由于金属部分包括压铸、冲压、表面处理，全体生产链都是企业卖力，规模生产能知足客户一次几千单的需求；生产链完好之后，质量也会上去，合营度能做到80分以上，交货韶光也能知足。
”张元清说，但东南亚在逐步追赶。

从纺织业角度，秦波认为，目前面料订单转移到外洋的还比较少。
“东南亚国家染色环节并未大力发展，全体家当链就缺了关键的一环。
”秦波说，受环保成分影响相对较少的服装订单则大量转移到东南亚。

据华西证券剖析，从出口商品构造剖析，3月、4月东南亚国家出口增速提升的产品种类紧张集中在矿物金属、纺织服装、电子产品三类。

在电子产品领域，根据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数据，近几年，原来紧张集中在我国的手机行业呈现订单与产能的趋势性流出。
我国手机占环球产能从顶峰期间的90％以上降至去年的约70％。
以印度、越南为代表的国家，为积极对外开放、吸引外资流入，实施了各种税收优惠，成为紧张流入地区。

4月11日，苹果宣告将在印度生产其脱销的iPhone 13，由富士康和纬创资通组装，同时面向印度本土市场和美国等外洋市场。
同样在4月，中国机电产品对印度出口增幅明显，显示出印度电子制造业逐渐摆脱疫情困扰之后的回暖。
由于人口基数大、潜在市场需求高，印度已经吸引了三星、富士康、小米、OPPO、vivo、一加等厂商在当地设厂，当地家当配套逐步完善。

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总监高士旺认为，从2001年中国加入天下贸易组织至今，环球家当链尤其终端制造环节因此中国为重心的分工互助。
在国际化分工特色突出的电子信息行业，中国打算机、手机的出口量占环球的比重较高，但紧张集中在附加值较低的加工组装环节，而上游的成本密集型和技能密集型的集成电路、半导体等领域则相对依赖入口。

“基于本钱考量，对人工本钱更为敏感的加工组装环节，有向越南、印度等劳动力低廉国家转移的内在趋势。
”高士旺说，同时中国也要走原来亚洲四小龙的家当升级道路，通过吸引外资、自主技能升级的办法，向上游延伸。

熟习机电产品行业的人士见告《中国新闻周刊》，当前，大国摩擦与新冠疫情对环球家当布局调度产生着深远影响，印度等新兴国家对我国低附加值环节的流出造成压力，而发达国家则更多以供应链安全为由，通过家当政策勾引高技能行业回流或在发达国家间循环，并同时限定高科技企业扩大在中国投资。

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白明见告《中国新闻周刊》：“3、4月以来，珠三角、长三角地区受疫情影响较大，而两地又是中国外贸重镇，短期内对家当链造成严重冲击。
不过，疫情对环球家当链的冲击并不是有规律的开释，国际家当链屡受冲击，但每次冲击点不同。
从长期来看，疫情只是影响家当链、供应链的成分之一。
”

白明认为，东南亚国家体量较小，难以产生足够的规模经济，但东盟一体化也能加速家当配套。
对付劳动力密集型外贸企业而言，未来可向中西部、东北地区转移，或者实施家当走出去计策，在家当链尚可控自主的条件下，延伸至东南亚、墨西哥等地区。

“我们已经由了野蛮增长期间。
”刘永斌说，对付下半年，他预期规复并不会太快，估量今年出口量仅为去年一半。
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估量，二季度出口增幅仍将回落。
受海运不畅、原材料上涨等影响，尤其3月至4月，上海、深圳、青岛等地疫情导致的歇工停产，将在二季度产生直接影响。

根据深圳市跨境电子商务协会对未来三年跨境电商的预期调研，比较乐不雅观的企业占40％，不太乐不雅观占30％。
不过，刘永斌认为，近期原材料本钱有所回落，海运费也回落了30％，加上公民币贬值，外贸形势有所好转。

面对放缓的数据，如何“稳外贸”已经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
5月5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推动外贸保稳提质的方法，助力稳经济稳家当链供应链，提出“要着力保订单和稳定重点行业、劳动密集型行业进出口”。

针对近期部分外贸企业面临的出口订单外流寻衅，商务部也表示，将千方百计助力企业抢抓订单、开拓市场，一方面办好、用好进博会、广交会、服贸会等重大展会，拓宽企业接单渠道；另一方面，积极支持中小微企业参加境外展会，对接外洋买家。

高士旺建议，针对海运费高企、原材料本钱高档问题，应加强国际海运运力折衷，勾引中资企业加强在外洋港口经营布局，加强国企船公司对品牌出海企业的航运支持，对重点行业在运价和运力上给予保障，同时加强大宗商品供给侧的稳定供应。

（应受访者哀求，刘永斌、秦波、张元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