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万元让视力“返老还童”你信吗？

随后，周齐鸣在短视频平台上看到各种先容：手术快速、便捷；能一次摆脱老花、近视和散光，阔别老花镜。

这一手术原来用于治疗白内障，近年来可直接用于纠正老花眼。
因价格昂贵，状师、金融从业者、明星等高收入人群是接管这一手术的紧张群体。

对眼科年夜夫来说，常常听到患者的抱怨是：戴老花镜显老；如果遭遇近视和老花“夹击”，频繁改换眼镜更是非常麻烦。
在老花眼年轻化、越来越多中年人有摘镜冲动确当下，这一手术真的能让视力“返老还童”吗？

图/视觉中国

昂贵的非必需手术

“每只眼睛的手术仅耗时约十分钟，旁边眼在连续两天内完成。
” 周齐鸣说。
给他做手术的是北京一家有名三甲医院的眼科专家。
在他的印象中，手术中，除了轻微有点疼，没有其他觉得，术后第二天，就能摘了纱布看东西。

想象人的眼睛是一台摄影机，晶状体便是镜头，正常的镜头清澈且有弹性，但伴随朽迈，眼内肌肉和晶状体调节能力减弱，看近物时模糊不清，老花眼便产生了。
三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是在患者的角膜边缘做一个切口，取出自然晶体，将人工晶体放进去。

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又被称为透明晶体置换术。
这一手术并非新技能，而是由传统的白内障手术演化而来。
20世纪80年代以来，白内障手术已在环球广泛开展。
和老花眼一样，白内障也是人在朽迈后常涌现的眼部疾病——晶体混浊导致视力低落，严重时乃至可能致盲。
因此，白内障手术的核心，便是植入人工晶体以规复视力。

但白内障手术最常利用的是单焦点人工晶体，无法实现人眼在不同间隔的调焦，白内障伴随老花的患者术后还要佩戴老花镜。
随着人工晶系统编制造技能的进步，市场上开始涌现双焦点、三焦点等多焦点人工晶体。
2010年，环球首款三焦点人工晶体产品面世，通过分外的光学设计，这一人工晶体可以仿照人眼在看远、中、近间隔物体时的自然变焦能力，近年来多被用于纠正老花眼。

Market Scope是一家眼科市场调研公司，据其2022年11月的一份报告，人工晶体技能的升级推动了环球老花眼纠正手术量的显著增长：环球植入的老花眼纠正人工晶体从2017年的93.6万颗增至2022年的170万颗，手术工具包括纯挚老花眼患者，以及有老花眼症状的白内障患者。

2015年，中国第一台透明晶状体置换术由一家德国眼科诊所——德视佳眼科在北京完成，利用的是有名光学仪器品牌蔡司的三焦点人工晶状体。
据其官网先容，德视佳眼科是环球开展三焦点晶状体置换手术量最大的集团之一。
德视佳眼科中国区副总裁徐怡君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近几年德视佳在中国每年至少开展1000例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

迈克尔柯诺驰是德国资深眼科专家，参与德国屈光手术标准制订，目前是德视佳眼科的紧张手术年夜夫。
他在回答《中国新闻周刊》的邮件中先容，在德国，大约15％的白内障患者会选择三焦点人工晶体，接管老花眼纠正手术的患者中，超过90％的人会选择三焦点人工晶体。

在海内，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已在一些私立医院、少数公立医院推广。
北京协和医院眼科主任医师、白内障组组长张顺华是海内公立医院中进行这项手术最多的年夜夫之一，她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从2019年起，她开始开展多焦点晶体置换手术，每年大约会做500台，“这里面相称一部分患者是透明晶体摘除”。

多位受访年夜夫称，相较白内障防盲手术，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是一种非必需的手术，只为了提升患者生活质量。
张顺华吸收的患者，以高收入人群为主：这些人经济条件较好，更在意形象，须要长期用眼，对看远、看中、看近处有明确的视觉需求。

明星是做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的紧张群体之一。
2019年的一档综艺节目中，导演兼演员张国立、歌手林依轮分享了做老花眼手术的经历。
当时49岁的林依轮描述，自己做了老花眼手术，睁开眼的觉得“就像是重生”。

由于三焦点人工晶体的本钱较高，这类手术用度十分昂贵。
《中国新闻周刊》从德视佳眼科、铭依眼科等多家机构理解到，手术价格在6万—10万元不等，如果患者有散光，每只眼的手术用度还要再增加1万元。

过去，人们常日在45岁后才开始涌现老花眼症状，但更多电子产品的利用，让老花眼更早发生。
浙江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眼科中央主任姚克是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白内障及屈光手术学组组长。
姚克等海内眼科专家共同撰写的《2023中国老花眼人群洞察报告》提到，如今老花眼的症状常日在38岁旁边开始显现，高峰在42〜44岁。

年纪更轻的中年人正处在创造力的“黄金期”，他们多数不愿戴上老花镜，于是，老花眼纠正手术成了不少人的选择。

老花眼纠正手术无法百分之百脱镜。
图/视觉中国

不容忽略的术后风险

手术前，年夜夫奉告过周齐鸣，手术可能导致眩光问题，他当时不以为意。
术后规复半年多，他每次看路灯和汽车尾灯，仍以为刺眼。

多位受访专家阐明，三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在技能层面虽已相对成熟，但人工晶体不可能百分之百还原自然晶体的调节能力，在所有间隔都供应完美图像、没有光芒丢失的视觉效果。
眩光、光晕、星芒等非常光学症状，成为最突出的手术风险。

“三焦点人工晶体，目前大多基于光的衍射事理设计，在白天可能看不出问题，但到夜间，患者开车时看到前方车辆的尾灯，可能会伴随着两个光圈。
”姚克对《中国新闻周刊》剖析。

年夜夫一样平常会在三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前讯问患者，是否常常在夜间驾驶，尤其是长途驾驶。
“我会对患者强调，术后如果必须夜间开车，先选择在不繁芜的路段驾驶，不必过分盯着前车尾灯，可以看向车顶。
”姚克说。
国内外干系手术研究均显示，大多数患者会在术后3个月或半年逐渐适应上述非常光学症状，但周齐鸣是个例外。

令周齐鸣更难以接管的是，远中近不同间隔，人工晶体捕捉到的图像清晰度和预期比较都有所低落。
近间隔看手机屏幕时，周齐鸣有时感到些许视力模糊和影像重叠。
中间隔更严重，“我现在看电脑，咋瞅也瞅不清楚”。
看远处时，视力好坏取决于景象——碰着晴天，能看清远处建筑物的门窗和外部装饰等细节，如果遇上阴天，景象会变得朦胧。
“三米外的人脸都难以辨认。
” 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每天早晚或阴天时，贰心境都很糟糕，只想找个通亮的地方待着。

这在医学上被称为比拟敏感度低落。
三焦点晶状体，是将进入眼睛的光芒分配到远、中、近三个焦点，这势必会造成（光）能量的分散。
“以是我们会提醒植入三焦点人工晶体的患者，看书时调亮灯光，填补看东西暗的问题。
”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央附属眼科医院副院长、中华医学会眼科分会白内障学组副组长陈伟蓉阐明说。

不同的晶体品牌有不同的分光比例。
徐怡君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说，有的晶体可能是40％远视、30％中视、30％近视，德国蔡司三焦点人工晶体，分光比例是50％远视、30％近视、20％中视。

2022年的一项研究中，西班牙多名眼科年夜夫调研了36名无白内障老花眼患者在三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后的安全性、有效性和满意度，这些患者于2019年在德国、西班牙的三个城市接管了手术。
研究者创造，超过90％的患者对手术效果表示满意，但仅65.5％的患者夜间驾驶时可以不戴眼镜，也便是说，“阴暗条件下的视觉功能低落已得到充分证明”。

和周齐鸣差不多期间，2023年11月，48岁开始老花的武敏，在北京另一家私立医院接管了老花眼纠正手术，但摘了纱布，她的第一觉得是“老眼昏花”。
她从小有400多度的近视，术前年夜夫奉告手术能帮助她纠正远中近的视力，但亲历手术后，她创造视力和视觉是有差别的：术后她的远中近视力都达到了1.0，但现实中的视觉效果却明显低落。
“如果有人从光芒不敷的地方走来，我看他们的脸都是黑的，看不清五官。
”武敏记得，主刀年夜夫在术前并未和她强调这一风险。

她在术后还创造，所有东西彷佛都加上了一层美颜磨皮殊效，物体的原有纹理和细节变得模糊。
她在路上看到一对母女，无法轻易辨别她们的年事差异。
令武敏最难过的是，“我再也看不清我的孩子和我自己了”。

一位受访眼科年夜夫向《中国新闻周刊》阐明，这也是由于比拟敏感度低落。
如果手术完成得很空想，这一问题能掌握在可接管范围内，如果年夜夫技能不过关，患者会涌现额外的视觉滋扰。

纵然年夜夫技能过关，在陈伟蓉看来，人工晶体的特性仍可能带来不同的“滤镜”效果，“由于晶体本身就有色差，不同制造商生产的人工晶体色差不同”。
她说，有些患者在术后反馈，所有衣服看起来都崭新的，另一些人看到的东西则泛蓝色调。
她所在科室里，一位年夜夫的母亲在做过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后，每次去菜市场买菜，看到的肉都觉得不新鲜。

“确保患者在手术后有比术前更好的视觉质量，是最主要的一个标准。
”姚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人工晶体不像自然晶体那么敏感，从看远方切换到看近处，能迅速调节焦点，“这类手术是通过三个光学区办理视力问题，比如近间隔，会设计把书放在30—35厘米的地方，患者能看得最清楚，靠前或靠后会模糊一些，须要患者找到并适应最佳视觉位置，不像一些宣扬所说，全程视力问题都能得到办理。
”

“对手术的宣扬过度”

对付无白内障的老花眼人群，是否有必要进行这类多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在海内医学界尚存在不合。

多数公立医院眼科年夜夫接管《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都持谨慎态度。
姚克阐明说，如果患者有白内障，同时有老花、远视或近视等问题，三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是办理这些问题的办法之一，但如果患者没有白内障、视力基本无缺，只由于看到网上宣扬后心动，“还需慎重”。
姚克指出，目前社交媒体上针对这类手术的宣扬并没有充分先容手术可能带来的负面后果，“有些过度”。

手术后，武敏结识了20多位在不同国家和地区接管过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的患者，大家普遍反响：“为什么我们事先查到的信息，都在说这个手术很好？”她反思，许多老花眼人群的手术需求，很大程度上是由医疗机构和厂商共同“制造”出来的。

与白内障患者比较，纯挚的老花眼人群，对手术的期望值每每更高。
张顺华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前者视觉功能已受到严重危害，术前视力可能仅为0.3，术后如果能规复到0.6，他们会非常满意。
而老花眼人群眼部的晶体是透明的，原来没有疾病，他们更难承受手术的不愿定性——如果是戴眼镜，纠正视力可达到1.0，但如果术后视力低落到0.6，“这种落差会让他们难以接管”。

在门诊碰着只是不想戴老花镜的患者，陈伟蓉一样平常都会谢绝做手术。
她常常提醒学生，在做透明晶状体置换手术时，要先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去开这个刀？”至少讲出三条理由。
年夜夫要与患者谈论应不应该做手术，风险在哪儿，能否获益。

张顺华支持纯挚的老花眼患者可以接管三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
但她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术前年夜夫应全面评估患者的远、中、近视力，并预测手术效果，只有当术后视力有显著提升空间时，例如患者原来有高度近视或深度远视等，手术才被认为有其必要性。
张顺华强调，开展这类手术时，须要更严格地筛选和评估病人，眼底不能有糖尿病视网膜病变、黄斑变性等视网膜疾病以及严重的视神经疾病——也便是说，除了“镜头”问题，“底片”必须无缺。
角膜情形需负责评估，如果做过激光飞秒纠正近视手术，也不是空想的眼部条件。

徐怡君向《中国新闻周刊》提到，对手术和视力有极高哀求、难以接管任何术后问题的完美主义者，可能会被劝退。
此外，如果患者看远和看近的视力还尚可，会建议对方再不雅观察一段韶光，等视力低落更多或对日常生活影响更大时再考虑手术。

万斯汤普森是美国白内障和屈光手术学会主席，是国际上人工晶体植入手术的有名专家。
他在2019年的一篇文章中描述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的空想患者：没有严重眼部合并症，在任何间隔下都不愿意佩戴纠正眼镜，并且乐意在任何一个间隔下捐躯一定视力以换取多个间隔下得到可接管视力的人。

实际上，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的难度和风险，远高于白内障防盲手术。
张顺华曾参加海内一场老花眼纠正手术的学术会议，一位教授将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比作眼科手术中的“珠穆朗玛峰”。
与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比较，白内障手术每每更“粗放”，善于做白内障手术的年夜夫，不一定能做老花眼纠正手术。
陈伟蓉特殊强调，后者的“功夫在光学”，这是许多基层眼科年夜夫欠缺的。

张顺华举例，如果一些年夜夫对细节轻忽，比如在角膜切口时位置有偏差，就可能给患者带来100度以上的散光——这会造成患者在术后远中近景都不清楚，必须佩戴一副眼镜纠正散光。
她直言，海内能闇练进行透明晶体置换术的眼科年夜夫屈指可数，大多数眼科年夜夫尚不能完备节制这项技能。

并非所有医院都有条件开展三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
要做好多焦点人工晶体置换手术，年夜夫除了拥有丰富的白内障手术履历、懂视光光学知识，还要配备专业医疗团队、完善检讨仪器设备，才能对患者进行准确眼部生物丈量、眼部构造检讨和评估，为患者选择最得当的人工晶体。

脱镜率并非百分之百

手术规复半年多后，周齐鸣在年夜夫建议下不得不戴上了一副老花镜。
“一个镜片75度，另一个100多度。
”周齐鸣说。
事实上，老花眼纠正手术无法百分之百脱镜。

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白内障及人工晶状体学组在2019年发布的《中国多焦点人工晶状体临床运用专家共识》中明确提到，术后可能存在残余屈光度数，有须要再次手术纠正的可能，而且手术的目的是得到功能性视力，而非完备放弃眼镜，在进行某些活动时，可能仍需佩戴眼镜。
张顺华见告《中国新闻周刊》，即便手术开展得顺利，她术后患者的脱镜率大约是93％，个别患者在看中近间隔时，仍需眼镜赞助。

自然晶体被剔除后是不可逆的，这意味着，一旦手术出了问题，对每个个体而言，都是终生遗憾。
近年来，陈伟蓉在门诊见到不少患者，在其他地方做三焦点老花眼纠正手术出了问题，希望她能修补。
其他受访的眼科专家也碰着相似的患者需求。

一种常用的补救办法是将多焦点人工晶体取出来，换成单焦点人工晶体，后者不会带来眩光等光学不适感，但代价是，单焦点人工晶体只能让患者看清一个焦点。
取出人工晶体的手术风险也非常高。
“由于人工晶体是被植入眼内的一个囊袋中，随着韶光推移，囊袋会紧缩，因此在取出人工晶体时可能会破坏囊袋，引发更繁芜的问题。
”陈伟蓉阐明。

今年以来，国家组织了人工晶体等六类医用耗材的集中带量采购，集采结果陆续在山东、云南、江苏等多地实行，个中人工晶体类耗材均匀贬价60％。
这次集采前，三焦点人工晶状体的价格过万元，目前，三焦点-非散光人工晶体的最低中选价格仅8996元/个。

价格显著下调，意味着未来可能会吸引更多人选择这类手术。
张顺华认为，海内许多眼科年夜夫之前并未有长期利用高端人工晶体的履历，他们须要韶光闇练节制干系技能，这一过渡期内，一些患者可能会碰着不尽如人意的医疗体验。

多位受访专家指出，目前针对老花眼的人工晶体置换手术，最大的问题在于缺少准入门槛。
专家剖析称，此类手术价格高，一些人工晶体厂商的推动力量过于强大，医院和年夜夫不应受利益驱动，而要慎重评估适应证，充分奉告患者手术风险，在术后重视复查。

（文中周齐鸣、武敏为化名）

发于2024.7.22总第1149期《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杂志标题：摘掉老花镜的“神奇手术”？

：杨智杰